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书香门第【空白。染】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春 色 三 分   作者:印莲   鹌鹑小姐初露面(已修)   1.   我不安地动了动脚,今天穿了双新高跟鞋,据说是今年的新款,好看是好看,就是不太舒服。纵然如此,我还是一本正经端起桌前的咖啡喝了一口,真苦。   “娜娜,我们先走了,接下来你们慢慢聊。”我们公司的会计阿姨,王美娟女士,满脸堆着笑,花枝乱颤地挽起旁边那中年妇女的胳膊,起身告辞。   没错,这是一场相亲,正如千千万万场相亲一样,启用着同一个流程,延续着相似的结果。   王美娟女士自从知道我尚无良缘后,就一直致力于忙和我的婚姻大事,承蒙她的厚爱,我前前后后的相亲对象已经能组织一场足球比赛了。   第一次,她跟我说她有个姐妹那里有一单身小伙子,帅得堪比刘德华!我一听,赶忙细细打扮一番前去观望,结果一看,哦,原来是葛优。   第二次,她的另一个姐妹那里据说有个小伙子帅得超越古天乐,我又细细打扮一番,过去一瞅,皮肤确是黑过古天乐,可那脸分明是吴孟达。   第三次,她吸取前两次的教训,不敢随便拉着我去见大叔了,要求她姐妹给介绍男人的时候附带照片,挑来挑去要了个长得像谢霆锋的,电话里还拍胸脯跟我保证,说这次的人选长相绝对有保障,不会跟前两次一样了。我这么一听,便又打扮打扮去见客。   嗯,那人的脸是有点谢霆锋的影子没错,但是……如果他的身高能不像潘长江,就更好了。   我一声长叹,大哥您的仰视,让我这身段一七五的小女子情何以堪?   然而,王美娟女士是个百折不挠的好女士,非但没被一个又一个或喜感或惊悚的未婚男人吓到,还越挫越勇!放在革命时期,那就是一供人瞻仰的典范!   今天典范同志又在周日的美好晌午把我从被子里拖出来,到咖啡馆见男士。用王美娟女士的话来说,今儿个这男人可不同于以前我见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她不但拿了人家照片,还把人家身高体重家庭背景都调查清楚了,号称帅气直逼钟汉良,才华赶超唐伯虎,家财多如沈万三,性格妙如纪晓岚,当真是错过了一定会悔不当初的好男人!   我琢磨着,这么好的男人,还需要来相亲吗?在这剩女横行的年代,如果这男人真如描述一般,哪怕是个太监,哪怕长成钟楼怪人那样,哪怕年纪七老或八十,都不愁娶不到媳妇,而且还是美女媳妇。   但鉴于王美娟女士中转了若干姐妹才弄来这么一个优良品种,我自然不好表示怀疑,看就看吧,我伤痕累累的幼小心灵也不差再加上那么一刀了。   出人意料的是,这次来的还真是个帅哥。   到场的有四个人,我们俩,加两介绍人阿姨。两阿姨熟练地寒暄一番后,起身要先走了,以便给我们留下独自相处的空间。走之前,王美娟女士还对我非常有深意地做了个表情,让我一定要好好把握,然后笑得眼角的鱼尾纹全都绽放开了……   两老阿姨一走,对面那帅哥就松了口气,动手将领带松开,并解下衬衣上面两个扣子。做完这些后,发现我在看他,于是风流潇洒并英俊倜傥地撩了把刘海,说:“有点热。”   这个动作在我心目中一直是猥琐男自我感觉膨胀时的经典动作,若放在平时,我必须是要放在心里嘲笑一番的。可是现在我不得不承认,有些时候,同样一个动作,由不同的人做出来,效果是完全不一样的。   我以自己最淑女的方式点了点头,表示可以理解对面帅哥的心情。今儿个气温确实不低,我早就有将高跟鞋甩掉的冲动了。   “呃,林小姐是做哪个行业的?”他找了个话题,貌似和善地问。   我擦,虽然我承认我不是个很有魅力的人吧,但他也不至于把我姓什么都弄错吧!这个可有点过分了。   我挺不客气地说:“我不姓林,我姓薛。”   他一愣,赶紧道歉:“对不起,薛小姐,我刚才可能听错了。”   “建筑装潢。”我说。   “啊?”他又一愣。   “你不是问我做哪个行业么。”我提醒他。   他“哦”了一声,点点头。   我有点无语,想到王美娟女士在我来相亲之前还特地给我做了“面试”培训,说凭她的个人经验判断——估摸着是看连续剧学的经验,说像我面前这位看起来什么都不缺的男人,应该会有一些比较特殊的喜好,在了解那些喜好之前,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先装个淑女做暗中观察,有结果后找机会趁他不备,一举拿下!王美娟女士说,这就是所谓的“以不动制动”,连孙子兵法里都说,要“不动如山”。   王女士真的是……很有文化。就不知道孙子先生要是知道她是这么用着他的学术思想,会不会躲在角落里泪流满面。   淑女是什么?我在脑海里过滤了一遍,无论是赵雅芝的优雅、张曼玉的端庄,还是妮可基德曼的冷艳,都跟我本身的气质不太能和谐共处。   于是想来想去,我还是装鹌鹑算鸟。   “薛小姐喜欢运动吗?”他动作很好看地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继续问。   我说:“不喜欢。”   他挑了下眉,像是没有想到我会这样回答。确实,我很高,也很瘦,而且不是那种没肉的瘦,是让我纠结了二十多年情不能堪的强壮的瘦。我是真的不喜欢运动,但拜这健康的身体所赐,从小学到大学每年运动会都被强逼参与……关键是,结果还真的未负众望,年年拿奖。   他顿了一下,接着问:“那薛小姐平时都喜欢做什么?”   他的语气很公式化,微笑浮在脸上,不乏礼貌但没什么感情。   我最近在看一部很火的美剧,叫《Lie to Me》,里面讲如何从人的各种各样表情里看出他的真实想法。其中就说到,如果一个人在笑的时候,眼睛没用力,眼角没有纹路,那就是脸皮在笑,心里没在笑。   对话到此,我就有点没情绪了,便也以同样的语气回答说:“有时间玩玩游戏,看看书什么的。”   “是这样啊。”他又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以掩饰他的心不在焉。   今天的太阳十分明媚,早上十点,天光正好。   “嗯。”我应了一声,也喝了口咖啡。   可惜这男人相貌端庄,气质温和,却貌似跟我不是一路的,不太有共同语言。   他低头看了下手表,再抬眼看了下我,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我眼观鼻,鼻观心,端坐着,跟算盘珠子似的,不拨不动,不动如山!   “那个……”他坐不住了,发话了,可才起了个头,旁边就“蹬蹬蹬蹬”出现了一串脚步声。   那是一双十公分以上的红色漆皮细跟高跟鞋敲击咖啡厅地砖产生的声音,鞋跟还是透明的,据说最近很流行。我在心底好生一顿羡慕嫉妒恨,什么时候我也能踩着这种高跟鞋走得这般行云流水、虎虎生风?   不过用王美娟女士的话来说,我还是不穿高跟鞋的好,我本来就是困难户了,要是再穿高跟鞋,就连个茅草房都不是了。   那双让我惊叹的鞋子“蹬蹬蹬蹬”一路踩到我面前,停住。我愣了一下,顺着红色高跟鞋向上看去,黑色的丝袜包裹在一双修长的美腿上,到大腿处是一条短裙,再上去一件雪纺衬衫,再来……唔,一张不甚友好的脸。   虽然不友好,但不掩风情,瞧那杏目圆瞪,唇角微撇,张扬肆意,眼里还写着对我的深深鄙视。   曾经我们队长说过,一个把情绪都写在脸上的人,一般是干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坏事来的,那些最坏的人,反而是内心猥琐看起来还特正人君子的人。   不过……这姑娘,我怎么看她有点眼熟?   “雪晴?”我对面那男人似乎很意外见到她。   雪芹?这名儿也有点熟。我转念一想,不就是曹雪芹么!但不能啊,曹雪芹怎么都不该长成那样儿。   雪芹姑娘一屁股坐到苏和身边,面对我佯装笑得很开心,说:“你好,我是苏和的女朋友,柳雪晴。”   柳雪晴?啊,我想起来了,这不就是那个所谓啥啥啥三栖明星柳雪晴么?最近电视上一直在放她代言的广告,总是在我看的连续剧中间穿插,让我十分恼怒。   顺便我还知道了雪晴姑娘的男主叫苏和,一开始王美娟女士介绍的时候我由于过度沉浸在人家的英姿下,走了会儿神,没能记住。   这么想来,我因为人家不记得我姓什么而不开心,倒显得不应该了。   我对她笑了笑,说:“我知道你。”   柳雪晴听罢,点头,表示满意。   苏和倒也不解释,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态度放任,却不知道他们演的这出是郎无情妾有意呢,还是孩儿们相亲相爱家长们棒打鸳鸯。   那一瞬间我两眼放了下光,生生克制住自己想上去八卦的冲动。身为当事人,那是要有做当事人的自觉的,尽管今天难得走高运相亲遇一次帅哥,但总归最后还没逃过炮灰的命运。   分手的时候不出意外,苏和也没有问我要电话号码,柳雪晴鼻梁上架着大墨镜亲密地拉着他的胳膊,如果我不是自作多情的话,那多少有点对我示威的意思。   唉,她难道就看不出来我是一只和谐又安详的鹌鹑吗?   苏和公子初露面(已修)   2.   周一,照常上班。   我就职于一家建筑装潢公司,公司不大,股东三人。一是我的美女师姐李圆圆,二是一个叫曹坤的小伙子,三是不才区区在下我。   会议桌上坐了一桌子人,李圆圆宣布了一个消息,下午我们要参加辽和集团的下属公司——辽和光电的非正式招标会,洽谈关于该公司新设展厅的案子。   辽和光电是一个光电仪器设备制造商,这次与政府合作,在市里做一个以关注青少年健康发展为主题的展厅,展厅内所有仪器和设备均采用该公司最先进的产品。展厅分设三个大厅,分别采用光幕,光屏,和3D的影像投放。   这家公司的老板很聪明,与政府合建这个展厅,一来在政府那里讨了个好,二来刚好也给自己做宣传,打响品牌,三则活生生地展示了他们公司的各种产品,配合媒体一宣传,效果自然不同凡响。再则,做孩子的东西,社会舆论方面又能得到一番赞扬,可谓一举多得。   我们公司其实规模不大,平时给客户做展厅,一般就是四五百万的工程,技术要求大多不是很高。而这次玩得有点大,三个主厅造价就超过了四千万。   谈到“工程”二字,四千万也不算什么大案,但对我们这样的小公司来说,还是有些吃力的,特别是这次辽和光电的技术要求很严格,要安装各种精密仪器和设备,人力、物力、精力都得扑上去。在展厅安装阶段,还会限定在场的人员,只要发现一次不在定点岗位上,就要罚款一万元。   李圆圆双手抱胸说:“这个案子要能拿下来,利润是少不了的,但问题是我们到底能不能做!现在最大的难处是人力,我们要拿下这个案子,就必须用可靠的人。如果按他们说的定岗方式,不在岗一次扣一万,那到时候可是倒贴钱进去都不够。换句话说,新招的人是不敢放进去的。所以如果要接,我们公司现有人力就要全部顶上去,在建造期的这两三个月内,所以职员都得随时处于战斗状态。这样的压力,不知道大家能不能承受。”   会议室安静了一下,没人接嘴。   李圆圆继续说:“如果这个案子接下来,我还得去找朋友过来做技术支持,不然就我们这班人马,能力上恐怕还不够。”她顿了顿,又说,“另外,其他的小工程也要全部推掉了。”   曹坤坐在李圆圆下手,他非技术上的专业人士,也就不多发表意见,只坐着观察大家的表情。我这学法律出身的小助理当然更不懂建筑上的事情了,也跟着曹坤一起打量别人。其实我们这三个股东里头,唯一科班出生的就是我的师姐李圆圆,可是当初师姐没钱投资啊,就找了想脱离父辈庇护自己闯天下的富家公子曹坤。公司设立的钱九成是曹坤出的,他们为了让我能够共患难同享福,于是最后那一成就用我的全部积蓄拿出来顶了。   “林经理,你怎么看?”李圆圆问人事经理老林。   “这个,我觉得,即是机遇也是挑战,还得拿到数据认真评估后再决定。”老林沉稳地说。这话说了等于没说,但听起来仿佛还是很有道理的。   做人事的,果然说话做事都滴水不漏。   李圆圆挑了挑眉,点点头,笑道:“是啊,我也觉得机会不错,同时当然也是对我们公司的巨大考验。”   曹坤转了下他手里价值不菲的钢笔,舔舔嘴唇,说:“那下午去看看吧,拿了图纸再说?”   “嗯,曹副总和薛助理,跟我一起去吧。”李圆圆一派老大的作风,手指点了点曹坤,又点了点我,说:“你们俩现在回家去换正装,下午一点前到我的办公室集合。就这样,散会。”   曹坤看了看我的皮靴,我看了看曹坤破了洞的牛仔裤,惺惺相惜对望而笑,一同站起来拾掇拾掇,出门。   我和曹坤都不能像李圆圆那样天天上班穿着笔挺的正装一丝不苟、雷厉风行,而李老大大约也习惯了我俩的不正经,对我们只要不太过分的着装都不会有太过苛刻的要求。   曹坤借来了他爹那辆气派十足的劳斯莱斯,充当开车小弟,而我则穿着黑色套装一本正经坐在副驾驶座,充当保镖。李老大坐在后座,无视我们的狗腿样,手轻轻支着太阳穴,那坐相、那姿容、那气场,完全是女王啊女王!   劳斯莱斯开进辽和光电主大楼,人家门卫看了一眼汽车,连问都没问就放我们进去了。我和曹坤对视一眼,这人情世故,世事冷暖,都在这相望的一眼里了……   汽车开进停车场,停稳后,曹小弟给李老大开车门,我则主动上前拎包。李老大说了,咱公司规模虽然不大,但在气势上不能输给竞争者!我和曹坤深以为然,但同时又觉得我俩没办法在换套衣服的瞬间培养出一种叫做气势的东西来,于是就甘做绿叶烘托李老大。   李圆圆是个美人,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名叫圆圆的都是美人。远些的有吴三桂家陈圆圆,近些的有明星高圆圆,那都是响当当的水灵啊!不知道我爹当年要是给我取名叫薛圆圆,我的长相会不会更好看些。   李家圆圆一进会议室就惊艳了全场,我和曹坤自然脸上也有光,昂首挺胸入座。坐定后,自有穿着工作服的漂亮姑娘给我们倒茶。曹坤老毛病犯了,看着漂亮姑娘就想搭讪,他才张嘴,我就一脚踢过去以示警告。   喝茶喝到第二杯,辽和光电的人过来了,带头的是个年轻帅小伙,不巧此人我刚好认识,他姓苏名和。   想我修炼那么多年,心理素质到底是过硬的,纵然受了一小点惊,手里的茶杯还是稳稳当当,没有滴出一滴水来。   苏和站到台前做开场白。   苏和说话的时候,曹坤必须屏气凝神假装认真听,在苏和巴拉巴拉讲完离开讲台换另一位同志发言的间隙,曹坤抓紧时间将脑袋凑过来问我:“我和他谁帅?”   我打量了一下曹坤那小小的眼睛,黑黝黝的皮肤,视线最后落在他尖尖的下巴上,于心不忍道:“您真要我说实话吗?”   他赶紧拉下脸道:“你不用说了。”然后转过脸去不理我。   曹坤同志一直很在意自己的形象问题,而事实上,他那形象,我只能说……很有个性,啊,小曹同志还是非常有个性滴。   辽和光电的工程师激情澎湃地介绍着工程的情况,苏和作为总经理,自然坐在主座上,悠哉地端起细白骨瓷杯喝了口咖啡,抬眼的时候刚好与我视线相交,于是优雅地放下手中的杯子,对我微微点了下头,以示招呼。   我也用我以为的最淑女的方式回他微微一笑,至于成效如何就不得知了。   接下来有漂亮的工作人员给入座的五家装潢公司发了厚厚一打图纸,台上中庸平淡的男声继续讲述这个工程的一些细节。李老大边翻看图纸,边听得很仔细,时不时皱下眉,在图纸上画一画圈一圈写个备注啥的。   曹坤也端了个图纸,时不时暗暗瞟我一眼。他视线的语言能力实在太强大了,我一眼就领悟了,于是回他一眼,表态说:我也想睡觉。   实非我俩个不敬业,你说大下午的,我们跟听天书一样听人说着钢精、脚架、螺帽,能坚持不打哈欠就挺难得了,况且有李老大坐镇,专业方面也完全用不着我们担心。退一步讲,就算担心,听不懂还是听不懂。   于是我俩开始传纸条。   传纸条这事自我高中毕业后就再也没有做过了,想当年青春懵懂,与班中一帅哥有过初恋般的暧昧。那几年手机还没现在这样普及,那些个情愫就通过原始的纸条文字传来传去,暗地滋生。可惜,就滋生了那么一小下,还没发芽开花擦出火花,就因为毕业分离而被生生扼杀在了摇篮里。   如今这一晃就是十年,真是时光那个荏苒,白驹那个过隙,当年的小帅哥早已成家立业,女儿绕膝,徒留我回顾往昔,惟叹岁月如流水,无论是溯游从之,还是溯洄从之,青春这个名词都离我一去不复还了。   我这厢感叹着,纸条从桌下向曹坤递过去,不经意抬眼却看到苏和同志微笑着看向我的目光,那个春风拂柳啊,那个寓意深刻啊,让我的老脸在刹那间红艳如花。   唉,读高中的时候传纸条被班主任抓个正着,也就这样了。   须臾,曹坤纸条又回递过来,上面歪歪扭扭写了一行字:妹妹,开完会咱去吃火锅。   我咽了咽口水,知我者非曹兄是也!   匪夷所思的相遇(已修)   3.   开完会李老大带着图纸匆匆忙忙赶回公司,拉了几个工程师一起商讨细节。我和曹坤两个不负责任的员工在外面大火朝天吃火锅,吃饱喝足后愧疚之情伴随良心慢慢浮现,于是打包了美食若干,带去办公室给李老大以示孝敬。   曹坤的劳斯莱斯尚未还回去,我晃悠晃悠拎着几个打包饭盒在过路人的注目下,雄赳赳气昂昂上了车。虽然不是我的车,但坐劳斯莱斯和坐桑塔纳,到底不是一个感觉。   这么想来,觉得自己也挺庸俗的,而且越想越庸俗!你说我怎么能这么庸俗呢,真是枉费这些年来祖国人民对我的教育啊!   在我的自我唾弃中,车很快开到了公司,李老大也刚开完会,工程师们陆续从她的办公室走出来,等最后一个谈话者离开以后,我和曹坤才心虚并狗腿地探头进去瞄了一眼,只见李圆圆坐在老板椅里,心情不错,看到我俩,还眯笑眯笑。   她轻轻伸出食指,勾了一勾,我俩立即摇着尾巴颠进去。   “姐姐辛苦了,饿了吧,来吃点东西。”曹坤献媚的程度永远和心虚的程度成正比。   李老大桌上还铺着图纸,我将食物在沙发前的大茶几上摊开,曹坤身上还穿着下午穿的西服,走到李老大面前,以西方绅士的礼仪微微鞠躬,一手放于胸前,一手对她伸出,说:“可有荣幸与小姐共餐?”   李老大将纤纤玉指放于曹小弟手上,很女王风范地站起来,蹬着她的细高跟鞋,款款走来。   “师姐的美貌和气度,陈圆圆再世也比不上!”我马屁跟上。   李老大下巴一抬,不睬我,用眼角瞥了下桌上的食物,皱了下那足够当模板用的秀眉,说:“你们就想用这些打发我?”   我和曹坤都一愣。   女王秀眉一挑,目光扫过我和曹坤,道:“你们都吃饱了,嗯?那陪我出去再吃一次。”说罢,玉手从曹坤的爪子上抽回,高调并婀娜地向门口走去,还不忘回眸一笑,说:“关门、关灯、关饮水机。”   于是,本就吃得很撑的我和曹坤又陪着美人再吃了一餐。吃完这顿,曹坤才送李老大回去,接着又送我回家,然后自己回去。   我住在离公司不远的一个公寓里,我让曹坤在公寓附近的一个便利店把我放了下来,正好去买瓶牛奶,顺便走走路消化一下。   本来只是想买牛奶的,但后来看到有冰啤酒卖,就顺便也拿了两罐。我一手甩着装牛奶的袋子,一手拉开啤酒的易拉罐,喝起来。今夜天气晴朗,夜风凉爽,柳梢头那一轮圆月正又大又圆。   只是可惜没人约我在黄昏后。   “妈妈妈妈,我要吃巧克力嘛~”一个穿着花裙子的小女孩拉着她妈妈的手,赖在便利店门口不肯走。   “你还吃,蛀牙都还没好!”做妈妈的一眼瞪过去,“你想满嘴都是洞吗?”   “呜~~人家要吃嘛!”女儿继续纠缠。   妈妈边哄边拉着她走开:“乖,听话,妈妈给你买西瓜好不好?”   看着这对母女,我想起我那在天国的妈妈,不由仰望星空。   不知道是谁说的,抬起头,眼泪就流不下来了。其实很有道理。   我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看着马路上来来回回的汽车,暖色的灯光,和街道边商店的霓虹相映成辉,忽然有些想念爸爸。爸爸到现在都是一个人,是个乐呵呵的喜欢下棋的老头。是老头了,自三年前发生那件事情后,他的头发就白了很多。   我仰头喝下最后一口酒,小心翼翼地擦掉眼泪。今天穿了正装还化了点妆,真不适合流泪。   “好,我知道了。”有一辆大红色敞篷跑车违章停在路边,从里面出来一个男人,还在打着电话,“我就在中山路上。嗯,嗯,好,那我等你,你动作快点。”   男人挂了电话,靠在车上,不知从什么地方抽出一根烟,用很华丽的姿势啪嗒一声打开打火机,低头一抽,白烟从他嘴里袅袅酝出,他抬起头,遥望明月。   此人穿着一件紫色条纹衬衫,一条光泽度很好的灰色西裤,中间是黑色的看不出什么牌子的皮带。他头发很短,看起来花了时间捣腾过,人往车边一靠,就跟时尚杂志上的封面模特儿似的。   我对男模大多没好感,要不太娘,要不太假。我觉得男人应该洒脱,自如。气场这个东西,若靠服装装扮和摆POSE,是过犹不及的。   但话说回来,眼前这个男人很时尚,很模特范儿,很干净,很赏心悦目。   我本在长椅上坐了一会儿,夜深露寒,手脚微觉冰凉,就想该回去了。在我拎着袋子站起来的时候,那个靠在车上的帅哥转了过来,我一瞅,差点把手里的牛奶丢出去,竟然是下午在一间屋子里一起呆了好几个钟头的人呐!   “咦,薛小姐?”帅哥转身的当儿也看到我了,还跟我打了个招呼。   “苏先生。”我镇定点头,压下心中的讶异。   两天内见了苏和三次,惊了两次。先是相亲的对象成了客户公司的领导,再是穿着白衬衫的正统才俊摇身一变,成了跋扈张扬的传说中的时尚达人。月老大人,您能再给我点惊喜么?这缘分看起来是不错呐,可是这男人我要不起啊……我不过就是一只小鹌鹑,您就放过我吧……   我叹气,硬着头皮对苏和笑。   “薛小姐怎么在这里?”苏和大大方方走过来,在我身边的位置上坐下。   “买牛奶。”我晃了晃手里的袋子,见他坐下,只好陪着一起坐。   苏和看了眼袋子,瞄上了里面剩下的一罐冰啤酒,厚着脸皮对我说:“这罐能给我吗?”   能不给吗?敢不给吗?!李老大吃晚饭的时候都说了,要准备投标接他们的工程!   我腹议一番后,乖乖把啤酒递了过去。   苏和拉开罐头,还冰着呢,喝下一口,表示是十分凉爽。他望着头上大大圆圆的月亮,说:“天气真好。”   对爷您来说正好,对我来说可是凉了!君不见区区不才在下我胳膊上都起鸡皮疙瘩了。   “是啊,很久没见那么大的月亮了。”我搭了句话,腹议归腹议,还得顺人家爷的话说下去。   生活真是艰辛。   苏和仿佛兴致很高,没接话也没肯放我走,对着月亮看啊看,笑得一脸□荡漾。   “苏先生在这里等人呢?”我问。   “是啊。”他笑道,“叫我苏和吧。”   这男人长得好看,笑起来就更好看了,要是跟他的雪晴妹妹一起联手闯荡演艺圈的话,说不定也能混出个名堂来。   “呵呵,如果你等人的话,我就不耽误了。”我含蓄地想告辞。谁知他楞是没听出来,还摆手道:“没关系的,就是一个朋友刚回国,我想趁早下手挖他过来做技术总监。”   哦,不是女人。   如果是女人的话,按苏公子的脾性,不会不上门去接。   什么?我怎么会知道苏公子的脾性?因为我在跟李老大混之前,是警花一枚,职业习惯使然,总会不自觉去观察别人。   据我所知,苏公子是个非常注重细节的人,这从他们公司会议室的布置和他个人的穿着打扮等方面,都能看得出来。而注重细节的人,往往细心而敏感,这从他与我的对话和神情上可以看出来,他对女人的心理应该是进行过一番深入研究的。   另外他的经济条件不错,而经济条件优越的男人,在追美女的时候成功概率必然高,甚至经常被倒贴。如此一来,时间长了就会养成一种与常人不一样的自信。   况且苏和还不只是经济条件优越,相貌、学历、职位样样都令人垂涎。   总结一句话:苏和就是那种小说电视剧里经常用来做男主的典型代表。至于是不是真有男主们那么纯良,就有待继续观察了。   这爷们不让我走,那我可得找话题聊了。相亲的时候我无所谓跟他成不成,现如今有了业务关系,到底是不能得罪了。   “挺巧啊,都没想到这样还能遇到你。”我打着哈哈。要是能为咱公司拉拉关系,总是不错的,我这个没什么用的薛助理也有想要鞠躬尽瘁的伟大理想。   还没待苏和公子接话,就见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他那辆嚣张的大红跑车后面。   “嘿,来了。”苏和喝了一口啤酒,站起来,跟我告别,“薛小姐,我先走一步,谢谢你的啤酒。”   我也赶紧站起来欢送,大爷您可终于要走了,再不走我得感冒了!   “你也别叫我薛小姐了,叫我薛娜吧。我回家了,苏和,再见。”我公式化地笑道。   苏和在听到我的名字的时候愣了一下,而且愣得十分明显,连同看我的眼神都透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我的名字有那么与众不同吗?   但他很快收敛住了惊讶之情,对我点头示意,一举一动都显得涵养十足。我在心里感叹,到底跟曹坤那个土财主不同。   黑车轿车车门打开,走出来一个男人,四下看了看,唤道:“苏和。”   “在这儿呢,来了。”苏和应了一声,向旁边的垃圾箱走过去扔啤酒罐。   那人听到苏和的回应,走了过来,灯光下,他的脸一点一点清晰起来,苏和迎上去拍拍他的肩旁,叫道:“柏辰。”   在看清楚他的那一瞬间,我只觉得忽然间所有的温度都从我身上抽离了,心口像是被人狠狠砸了一锤子,两手颤抖得像不是自己的,手中的袋子也应声落地。   袋子的落地声,却引来了这人的目光,他在看到我的刹那,也呆住了,我却再也站立不住,扭过头就跑。可是才跨出没几步,手腕就被人抓住了,狠狠地抓住了。   我听见了那个在噩梦中出现了无数遍的声音:“娜娜!”   不识抬举的娜娜(已修)   4   我很少有这么疯狂的时候,纵然我是一只伪装的安静而温顺的鹌鹑,但总算也是个知书达理的新一代好青年。   所以我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怎样的疯狂咬人,才会咬得满嘴鲜血,刷牙刷了三回,还一嘴腥味。   我抱着抱枕在床上打了两个滚,滚完后,又“哧溜”一下爬起来,忽然想到,我这么猖狂逃跑有什么用呢,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还有一个苏和在!   现如今,我的手机号码、工作单位、家庭住址对苏和来说,手到擒来。   唉,我再叹了口气,埋进被窝,做鸵鸟状,睡觉。   第二天上班,我大早就开始发呆。三年了,以为自己已经提升了一个境界,不说能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却也诸事淡然处之吧,怎想昨日噩梦,原来到今日依旧走不出来。   “妹妹啊,你怎么一大早就无精打采呢?”曹坤的脑袋忽然凑到了我跟前,端上咖啡一杯。我抬头看了眼会议室,早会上李老大已经宣布了准备投标的事情,接着就找了工程师热火朝天开始写计划。我和曹坤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出来打打下手、发发呆什么的。   我接过咖啡,高高举起,叹道:“曹兄,你说,这是如何的时光如梭,白驹过隙,光阴似箭,物是人非啊!”   曹坤伸手摸了下我的脑门,怪声道:“妹妹莫不是病了?”   我白他一眼,懒得搭理。   因为投标的事情,公司里里外外忙和了三天,我也这么战战兢兢过了三天,倒是没有接到柏辰的电话。   第四天,李老大又要去辽和光电开会,我本来扭捏着不想去,但在曹李二人疑惑的目光下,又不好坦白说我把人领导的朋友给咬了吧?而我已经拒绝过一次未遂,再佯装身体有恙,就不合适了。   于是我只能硬着头皮又打扮得正儿八经赴会了。   在赴会前,我已打听过,苏和的姑姑是辽和集团的董事长,苏公子一回国就进自家集团锻炼,就职快满一年了,目前在辽和光电有限责任公司担任总经理。   仗着家中有后台而一来就得到高位的太子爷其实不算少数,这个圈子里稍微正经一点就能得到平常人百分之两百努力才能得到的好评,所以传闻中苏和的“干练稳重,温和儒雅,深得人心”里面到底有多少水分,就有待考量了。   不过就外表看来,除了那晚打扮得很张扬外,正式场合下我见他的两次,倒算是稳重儒雅的。   去辽和光电的时候我还抱着侥幸心理,想他们跟供方开会,人太子爷不一定会到场吧?结果事实证明小时候给我算命的老和尚没说错,我这人运气太背,侥幸之事于我,就如中彩票一般浮云。   老和尚那般沉重地告诫我:努力才是真知,勤奋才是出路!   老和尚的这句话我琢磨了二十年有余,终于有一天想明白了。那话不就是说,我是天生劳碌命么?   浮云啊,一切都是浮云……   在忐忑不安的情绪中,我十分不情愿地迎来了我与苏公子的第四次会面。苏公子那看我的眼神,真叫一个复杂,我都不知道要怎么用语言来表达了。想想也是,那晚实在太过惊悚,和匪夷所思。我这么个充满了和谐气质的鹌鹑姑娘,怎么能一出口就把人咬得鲜血淋淋呢?真不怪作为旁观者的苏家公子受惊吓了。   如此这般,别说淑女了,鹌鹑都快装不下去了!   我颓然坐着,装模作样低头看文件,心想我真是对不住王美娟女士啊,她好容易安排咱相了个正常的亲,这下别说苏和对我没意思,就算有意思也得给我吓跑了。只希望他别把我当成变态怪大妈才好。   会开了三个小时,我那是分分秒秒都难受,好在曹坤给我传了纸条说晚上去吃烤肉,算多少给了我这颗受伤的小心肝一点小小的安慰。   熬到主席方宣布散会,我以最快的速度整理文件并装包,撒开脚丫子就想跑,还没到门口呢,就听见身后苏和用温柔的声音说道:“薛娜小姐,请你等一下。”   我假装没听见,一个劲儿向前冲,那可爱的门,就在离我一步之遥的地方!可是还没等我碰着门框,曹坤这猿臂大侠就将我拉住了,低声说:“跑啥呢,人喊你呢!”   我知道有人喊我,没人喊我我能走那么快么?这小曹平时看着机灵,关键时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瞪了无辜的曹坤一眼,转过头去,立即换上一付努力挤出来的笑容,头一歪假装疑惑问:“咦?苏先生叫我吗?”   “可以借一步说话吗?”苏和笑道,那小样看起来还挺诚恳的。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纵然人苏公子就算不笑我也不敢打。   早也是死,晚也是死,不如干脆来一刀!   我迎着众人凛冽的目光,视死如归地把公文包推给曹坤,在曹李两位大人诧异的吸气声中,硬着头皮跟苏和走了。   苏和的办公室挺宽敞,线条简洁明亮,整体是以黑白色和渐变的紫色为主色,看起来似乎没什么东西特别雍容抢眼,但随便望向一处,又觉得仿佛都是精心布置过的,低调却泰然,无可挑剔。   比如那个金属雕花的鎏金花瓶,比如那造型简洁但别致的沙发和茶几……每一处细节都不乏雅致。   以此可以证明我先前的判断是正确的,这是个极度闷骚的男人。   “请坐。”苏和进了办公室,先把手里的文件放到办公桌上,随后接到了一个公务电话。   我坐在会客沙发里,数着茶几上那盆兰花的花瓣上有几条纹路。   苏和讲完电话,对我笑道:“不好意思,有点忙,我还要打个电话,很快就好。”   “没事您先忙着。”我应和,笑得有脸部肌肉略微呈现出疲倦之态。   他打电话的当儿我发了个短信给曹坤,让他们先走,不用等我。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虽然进人办公室我是被动的一方,但主动的那人看起来不太像三两句话就能打发我走的,不然也不会先跟别人打完电话才与我交流感情。   结果如我所料,苏公子电话一挂,拿起包就对我说:“饿不饿,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我能说不好么我?今天下午来的路上曹坤还说要跟他们公司的主管套近乎,最好能请到人来吃个饭唱个歌什么的。   如今是人家总经理请我吃了,我要拒绝不就太不识抬举了?   可是啊,我还偏就不识抬举了!   咬人事件之后续(已修)   5   “对不起,晚上我有约了。”我不卑不亢说道。   他一愣,像是没想到我会拒绝,琢磨了一秒钟,眼睛那么一转,问:“那明天呢?明天周六,应该不上班吧?”   “我加班。”我利索地回答。   “哦。”他一沉吟,“那礼拜天呢?”   我顶不住了,若是这饭非吃不可,那还不如今儿个就吃了呢,免得我记挂在心里头睡觉也睡不踏实。   “还是今晚吃吧。”我投降了。   苏和两只眼睛眯起来笑,一副全然在他掌握之中的表情,说:“薛娜小姐真是有趣。”   “谬赞。”我客气道。   有趣吗?不就是让你拆穿个谎言吗,姐姐我脸皮厚不在乎的。   接着我跟苏和坐电梯到大楼的地下停车场,我本以为苏和至少会开个七八十万的车,没想到是辆正儿八经的黑色凯美瑞。   我真想拍手称赞他一句:苏公子好低调。   “这车的底盘很寒碜。”我上车的时候脱口而出。说完就想打自己了,这太不给人面子了。   “薛娜小姐还对汽车有研究?”苏和没生气,就是很意外。估计他和大部分男人一样,觉得女人开车应该只会开自动挡。   “没有,也不是有研究。”我谦虚地说,“呃,就是有一阶段研究过一些汽车的底盘而已。”   “如何?”苏和问。   我斟酌了一下,说:“凯美瑞啊,车型是高档车的车型,豪华,气派,内饰也不错,日本的东西看着都比较精致。但是你听说过凯美瑞掉轮胎的新闻吗?”   苏和想了想,说:“看到过,说容易爆胎?”   我冷笑道:“爆胎是小事了,还有轮胎飞出去的事,而且还是因为汽车后轮轴断裂导致的轮胎飞出去!”   “……”苏和默,眨了下眼,说,“有点吓人。”   “你是不是以为那是假新闻?还是竞争对手搞的把戏?”我笑,“你听过奥迪闲来没事会掉轮胎么?”   苏和想了想,问:“它的悬挂不好?”   “没说不好。”我委婉地笑道,“人家就是悬挂连杆细了点么,不过也比我大拇指粗,说不定人家合金技术高呢,轻巧耐磨,持久坚韧。”   苏和表情有点囧,要笑不笑的,我忽然发现自己用的修饰词有点□的味道。   “那下次做保养我自己去,参观一下轻巧耐磨、持久坚韧的比你大拇指粗点的连杆。”苏和发动汽车,踩下油门拉住方向盘打了个圈,动作挺潇洒。   但他脸上的笑容让我十分窘迫,于是我尴尬地解释道:“我只想说,这个车的连杆太寒碜了,再怎么着也是二十多万的车,还不如人家十几万车的底盘。那些日本鬼子真是太欠抽了,偏偏多数国人买车还就只看外观和内饰,像底盘、悬挂、波箱的配置,根本问都不问。”   “乖,不生气。”苏和柔声安慰,他这一安慰,我才发现自己又愤青了。   我把头埋下去,低声说:“嗯,不生气,我很乖。”   苏和又笑了,十分欢快,看着马路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我见我说他车不好他还挺开心,就琢磨着这人到底是平易近人呢,还是真有大神风度。   上海的路是出了名的堵。堵车,正如女人生孩子,急,那是急不来的。   苏公子按下了CD的开关,我本以为会出现一些附庸风雅的怀旧英文歌或是蓝调乐之类的,没想到竟是宫崎骏《天空之城》里的插曲。   我很喜欢看动画片,美版的动画电影看得比较多,日系的就只看宫崎骏。他的作品每一部我都有,几乎都看过很多遍,在我人生最难过、最难熬的时候,就它们陪着我走了过来。   如今一听到这悠扬的曲子,心口就像被人浇了柠檬汁,又软又酸,眼泪也有些不受控制要掉下来。   我转过头去看着车窗外拥挤的车流,压住了自己的情绪,生怕被发现。   苏和不知道是看到了还是没看到,倒也没跟我说话,专注地看面前的马路,在这密闭的车厢空间内,只有悠扬的曲子在回响。   好半晌,车终于上了高架,夕阳最后的余光从窗户外打进来,映得满目霞光红艳。   苏和对我看了又看,终于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不问问我后来怎么了。”   我低头装鹌鹑,不明不白应了一声:“哦。”   苏和笑了:“你哦什么,是想知道还是不想知道?”   我有点恼,这人怎么就那么不识相呢?没见着别人对这话题没兴趣么?我皱眉道:“苏先生请我来吃饭,必是想说什么了,我如果说我不想知道,你就不说了?”   苏和点头,笑得更欢,说了句八杆子打不着的话:“这样就对了么,跟我说话别太拘束。”   拘束你丫!我在心里骂他,嘴巴上还是没敢,虽然已经没什么形象了,可总归破口大骂太失风度。   我白了他一眼,扭过头不理睬。   “你真不想知道?”苏和又问。   你烦不烦、烦不烦、烦不烦?!我继续不理,心理乱成了一团麻。柏辰的事情确实让我不知如何是好。   一晃三年过去,第一次见面竟当着苏和的面发生了这般让我无颜见人之事,真真让我欲死不能!而狗屁苏和一再让我回首这不堪的往事,显然比日本人还欠抽!   苏和说:“其实,柏辰后来就说了一句话。”   我没动,依然看着窗外。下午出门开会为了塑造淑女形象,头发还披在了肩上,这会儿真是风中凌乱。   不过我的耳朵却不受控制地竖了起来。   苏和笑嘻嘻地说:“柏辰问我,被人咬了,用不用去打狂犬疫苗。”   成为别人的八卦(已修)   6   其实周六加班的事我没有骗苏和,因为要接他们这个案子做标书,相关人员都得跟着加班,我这个没什么用的助理,也不好意思闲在家里,毕竟打打杂也是用得着的。   我到公司的时候,曹坤已经到了,难得他比我还早到。财务室加班的出纳小妹说,曹副总在总经理办公室商量着怎么走公关呢。   我点点头,泡了杯龙井,打开上个月的工程追踪报告,开始做一些校对审核工作。   日上三竿的时候,曹坤从李圆圆办公室出来,晃荡到我桌前,打了个招呼:“妹妹早啊,泡茶呢?”   “呵呵,早。”我见曹坤对我笑成那样,背脊骨一阵一阵发凉。   “妹妹啊,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跟哥哥说啊?”曹坤眉眼一挑,活像个拐卖妇女儿童的小贼。   “啊,今天天气真好,真是秋高啊那个气爽。”我展开双手做了个深情拥抱状,仰望落地玻璃窗外的灿烂阳光。   “昨天天气也好呢。”曹坤拉了个椅子坐到我对面,显然没有离开的打算。   “是啊是啊,我去倒水。”我刚抬着茶杯要站起来,就被他抢过去,说,“我来给你倒。”说着三步两步走到饮水机边,倒了水又给我送回来。   曹坤曹大人的殷勤,岂是我这等无名小辈能受的?我擦了擦汗,哆嗦道:“那个……我喝水喝多了,要去厕所。”我还特地没形象地拉拉裤子,以期待他的理解。   “不慌不慌,哥有话问你。”曹坤抓住我的手腕把我重新按回椅子里。   “我急。”我又站起来,额头都冒虚汗了。   “不急。”他又按我坐下。   我瞪他,他笑得更灿烂了,说:“来跟哥哥说说,你什么时候勾搭上苏和了?”   “人家苏公子哪是我这路边小草高攀得上的?我能勾搭勾搭曹公子你这样的,就差不多了。”我一本正经拍拍他的肩膀。   曹坤跳了起来,嚷道:“什么话,你家曹公子就不如那苏公子了?”   我看着他不语,目光满含同情。   曹坤脸一拉,“我跟你说,这个人啊是不能只看表面的,虽然看表面你家曹公子也不比苏公子差,但是男人,最重要的还是内涵和气质,知道不?”   “知道了。”我用力点头,拉着曹坤胳膊晃了两圈,“我的好哥哥,妹妹真的憋不住了,您让我回来再说哈!”说罢我就向外冲去!无奈身子刚挪了一步,曹坤那猿臂一展,又将我逮了回去。   “想忽悠我呢?”曹大侠圆目一瞪,好吓人。   我瘪瘪嘴,可怜兮兮地重新坐下。   曹坤伸手在我脑门上弹了一下,凶道:“我就是想问你怎么认识苏和的,你们的交情到哪一步了!瞧你那点出息!”   哦,只是询问,不是八卦啊。我对自己的小人之心了有点惭愧。   “我跟他不比你跟他熟。”我这也实话实说了。   “懵我呢你!昨天他干嘛单独把你留下?跟你说什么了?”曹坤追问,表情还特严肃。   “就是请我吃了个饭,没别的。”我多无辜,要是我俩有什么也就算了,这没什么还被别人以为有什么,让我情何以堪!   “那他怎么不请我吃请你吃啊?”曹坤又一瞪眼。   我叹气。话说我和曹兄都是八卦系的人,平日没事最爱凑到一起聊八卦,觉得这个人生啊,就是有了八卦才不寂寞,不孤单,才充满了爱。可是八别人的卦是一回事,被别人八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比你可爱么。”我说完,贼贼地瞄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   曹坤被我气到了,伸出拇指和食指,又一次在我脑门上那么“啪嗒”一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道:“如果你和他真的是朋友,我也不会真要你干什么,你到现在还不了解你曹爷么?我就是想知道怎么回事,如果你真的跟他怎么了,我说不定也能站在男人的角度给你点意见是不是?如果你和他不是朋友的话,那你是否能在一定程度上为公司做点贡献呢?我不是要你利用你们认识这个契机做一些会伤感情的事,只是基于一种熟人的信任,让他多了解我们的公司。”   我看着曹坤有些发愣。确实,咱公司的工程技术方面,李老大一手承揽了,公司和政府之间的协调,以及公司和客户公司之间关系的维护,曹坤曹副总一手包办了。曹坤的八面玲珑和李老大过人的技术配合起来,才有了咱公司如今的蓬勃发展。作为小股东的我,那也是相当欣慰,可是欣慰之余,又觉得自己混吃混喝,确实没有做过什么贡献。   我双手一摊,坦白了,“其实,我跟苏和,一不小心,在上个礼拜天,相亲过。”   “……”曹坤一脸震惊,大约他猜测过许多种可能,唯独没想到这一遭。   他把我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一字一句问:“你跟他,相亲?他这样的还用相亲?”   “你不信去问王会计啊,她给我介绍的!”我赶紧说。   “她认识苏和?”曹坤一脸匪夷所思。   “是这样,王会计的老公是人民医院的牙科主治医生,他有个同事是内科的,那人的老婆的表弟的媳妇跟苏和的姨妈的表妹在一个学校教书,然后我们就被阴错阳差弄一起去相亲了。”我一口气说完,“你明白了吧?”   曹坤愈加匪夷所思。   我继续说:“我们礼拜天相亲完了,礼拜一我就跟着去他们公司开会了。别说你不相信,看到他我都吓了一跳,但就是这样,纯属巧合。”   曹坤半晌才点头,道:“很好很好,那昨天他请你吃饭了?”   “请啦。”我点头。   “对你有意思?”他问,又皱了皱眉,发挥他海阔天空的想象力,“就算对你又意思,这个时候请你吃饭,也太居心不良了吧!他就料定了你因为公司的事不会拒绝他是不是?不行不行,娜娜,咱不能因为这个破案子而出卖自己的感情,虽然我们公司谈不上多大,但怎么着咱也不差那点钱!”   我擦汗,“那什么……人家没对我有意思,就找我瞎聊了一会儿。”   其实昨晚吃饭还真的就是瞎聊了一通,过程中苏和带到了两句话:一是柏辰除了那句“狂犬疫苗”的话外,啥都没说,他作为一个不八卦的正经人也啥都没问;二是柏辰已经有女朋友了。   事实上,那一个多小时的废话谈笑,也就是为了有意无意搭那两句话出来。就是不知道那话是柏辰让他来说的还是他自己找上门来说的。若是后者,那看来这厮对我和柏辰的事已经八卦过了;若是前者……我就不知道该不该高兴了,柏辰终于放手了。   “好了,我知道了。”曹坤站起来,不再追问。我很感激,不问并不代表他不八卦,而是他在了解完他需要了解的东西以后,尊重了我的隐私。   曹爷曹爷我爱你,你就是那冬天里的暖手炉,夏天里的杀蚊剂~   曹坤大约对我狗腿的笑容是很受用的,受了一会儿,慢悠悠笑着问我:“你不是内急吗?”   “啊……啊,不急了,现在不急了。”   压迫要从小开始(已修)   7   后来苏和没再找过我,柏辰当然更没有。但是我心中的忐忑并没有因此减少一分。   十一假期的前两天,我打电话跟我爹说要加班不能回家,这前面的电话刚挂,小姨的电话就来了。   “娜娜啊,十一放假要不要回来?”小姨问。我妈在我外婆家排行老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还有一个妹妹。小姨跟我妈的感情从小就好,自我妈去世以后,小姨在我心里一直是母亲一样存在着。   “小姨,公司最近接了个大案子,要加班。我等这里的事情做得差不多了再回来好不好?”我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拉开冰箱,取了两个番茄四个鸡蛋出来。   “这样啊,那好吧。”听的出来,小姨很失望。但她叹了口气又说:“娜娜,你忙完了要回来看看哦,小姨好久没见你啦,上次逛街还给你买了条裙子,你回来穿穿合不合适。”   我知道她的心意,我的衣柜里几乎没有裙子,有的也是很多年前小姨买给我的。小姨总是说,娜娜,女孩子要穿裙子才漂亮。可是自我妈妈走了以后,我几乎就没再穿过裙子了。   我心里有点酸,又拿了两颗生菜出来,说:“我知道了,小姨,你也注意身体。”   小姨又说:“对了,娜娜,辰辰毕业回国了你知道吧?他就在上海,说是想留在那里工作。”   我手一颤,手中的生菜掉在了地上。   “你说你们两人怎么回事,好好的不在家里呆着,都跑上海去。上海空气不好,水质也差。”小姨在那里碎碎念,“怎么,辰辰没联系你吗?哎哟你看这孩子,他还问我要你的电话来着,我都给他了。真是的,是不是贪玩过头了啊,他刚才也跟我说十一不回来。对了,要不你们忙完了一起回来吧?”   “嗯,好的,小姨。”我心下一片混乱,蹲下捡生菜的时候脑袋撞上了桌角,捂着脑袋站起来的时候屁股又把椅子给推倒了,椅子一倒下,椅子上放着的一杯橙汁就落到地上,橙汁翻了出来,弄脏了地毯的一个角……   “刚才是什么声音啊,娜娜你怎么了?”小姨问。   “没事没事,我把杯子打翻了。小姨我不跟你说了,我要打扫一下,过完十一放假了我就回去。”我赶紧说,我感觉我手抖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好好,那你忙你的,记得有空给我打电话啊。”小姨叮嘱道。   “好的知道了,小姨再见。”   我等小姨先挂了电话,才挂上。看着橙汁一点点将连着客厅的地毯染黄,忽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   柏辰出生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了,因为他出生的第一天,我就被我的母亲抱去医院探望他。那时,我才两岁。   你并不能要求一个两岁的孩子记得什么,所以我只是听大人说的,他出生的时候很丑,脸是红色的,皱成了一团,跟个小猴似的,他妈妈都不敢抱他!   他的妈妈,就是我的小姨,我妈妈的妹妹。   男孩子小的时候,个子长得比较慢,加上我又大了他两岁,就更加显得我高大壮硕。所以从出生到读幼稚园的那几年,对他来说真真是一段苦难的血泪史,但基于表姐这个神圣而崇高的身份,我其实并没有在肉体上对他进行过多的摧残,相反,精神上的磨练会更有利于他的茁壮成长。   我上幼稚园小班的时候,有一次不小心打破了外公的古董花瓶,正巧那时候柏辰在我旁边,我便用武力威胁他给我顶罪,然后躲在花园的月季花后偷看他一脸要说不敢说憋得脸红眼睛红后来还被外公打屁股打到哇哇大叫的样子,心里非但没产生一丝愧疚之情,反而萌生暗爽,这使我从小就体会到有人背黑锅的感觉有多么舒畅!无怪乎电视里演的那些黑社会老大在犯了事后总会找小弟顶着了,那是一种多么强大的控制感啊!   关于社会阴暗面能给人带来的好处,我早早的无师即通地领悟了。   而事实上,这样超然卓越的良好自我感受并没有维持很长时间,自打柏辰小朋友上了幼稚园,他就渐渐超脱了我的控制。   虽然他依旧很矮,可是由于被外婆喂食太多,在横切面上就有了优势,加之长期以来受我凛然霸气的熏陶,在全班小朋友们里面那是鹤立鸡群一枝独秀!而这种尊严感严重破坏了我对他长期以来的奴化教育,以至于当我从幼稚园毕业,当他从小班升到中班的时候,已经胆儿肥到敢公然反殴我了,甚至还有一次太过激动拿了他爸的砚台砸我手指头。   幼稚园毕业那天,我左手捏着奖状,右手掂了一支作为奖品的铅笔(话说当年的幼稚园真是寒碜啊……),胸前带一朵大红花,脖子里挂一把家里的钥匙,在初夏的暖风中最后望了一眼幼稚园大门,竟感受到一阵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肃煞。然后我学着我爸的样子,长长地叹谓了一句:长江啊~那个后浪推前浪,前浪呀~怎能不死在沙滩上!   纵然那时候我尚不能理解前浪后浪和长江三者难测高深的关系,但是非常明白,这段光辉的历程已随着我的毕业悄然落幕,在这所伟大的幼稚园里,将再也见不到我强大矫健如奥特曼的身影!   一个我走了,还会有另一个我站起来,只是遥望时间长河的另一端,不知道未来登上幼稚园老大位置的晚辈们还会不会闪耀出我当年的光芒。   那个时候,年少如我,锋芒毕露,横行霸道,器宇轩昂,胆大包天!   那个时候,轻狂如我,还不懂得鹌鹑是个啥玩意儿。   霸王龙幼年记事(已修)   8   幼年的成长史中,还有一个人不得不提,就是外婆家的邻居小可同学。   张小可是个温柔体贴粉嫩可爱的女生,皮肤白白的,脸蛋红红的,眼睛大大的,头发细细卷卷的,说话轻轻柔柔的,跟那童话书插页中画的小公主差不了多少,引来附近一圈男生的仰慕。   想我这样风萧萧兮的大侠自是与小可那种娇滴滴的公主井水不犯自来水的,可怎奈小可家就住在外婆家隔壁,小可娘亲老是带着小可过来玩,外婆每次都会笑眯眯跟个拐卖儿童的人贩子似的摸着小可那滑溜溜仿佛拧得出水来的小脸蛋说:“小可好乖呀!让娜娜姐姐带你出去玩好不好呀?”   我的内心强烈地呼啸着:不好——!   可是没人理我。   因为没人在意我的感受,我又没有强大到可以反抗大人的指使,于是只好在小可水汪汪期盼的目光下,压抑住心中极度膨胀的不情愿,表现出非常高兴的样子,拉着她的手出去玩了。   没错,从小我就有点那么两面三刀,可就是演技一直不怎么样,这是我的死穴。可更加致命的是,我本人还不知道。等我发现自己的演技存在问题谁都骗不了的时候,身边的人早已看穿了我。   “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个成语不知道能不能套用在我身上。但这些人也实在是不厚道,早点说么,我就不用装那么累了不是?   当然,就算小可家住在外婆家隔壁,我还是可以跟她继续井水不犯自来水的,本想在她主动跑来玩的时候应付着招呼一下就好,可怎奈柏辰那小厮竟然哈小可哈的要死!   柏辰极度狗腿地说:“小可就像花仙子,娜娜就像霸王龙。”   去你丫的花仙子,我还霸王龙呢,他怎么不说我像怪兽,小可像奥特曼?   小怪兽打奥特曼,多么有爱!   其实每次看到小可,我邪恶的内心总是会悄悄拿自己跟她对比一下。众所周知,爱美是女人的天性,同性竞争是全人类的天性,纵然当时我不过小豆丁一枚,也顶不住天性那道神秘而强大的霹雳之光。   三个人一起玩的时候,我是理所当然的老大,然而柏辰的叛逆期实在是到来得太早,还是个小胖墩的时候就知道了要对我的命令做出一定程度的反抗,而小可又有点儿怕我,于是粘他就粘得更紧了。我敏锐地嗅出了不寻常的味道,这莫不是传说中万恶的早恋的先兆么?!只可惜,在我的多次暗示下,大人们还是笑嘻嘻地任其发展,非但没做干涉,竟还开玩笑说要给他们订娃娃亲。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我站在风口,内心一片瓦凉瓦凉的。   介于上述此二人的错误行径,我决定采取一些措施,用自己的行为来告诫大人们,挽救柏辰小弟误入歧途有多么重要!现在的问题是,要采取什么措施才能够引起大人的足够重视呢?想了很久,我终于有了一个主意!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我收拾好了幼稚园里发的小包包,带上我的小手绢,别上胸前的小红花,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该往哪里走呢?我犯了愁。   我坐在外婆家门前的小桥蹲上,正犹豫向左走还是向右走,忽然就看见柏辰从家里跑了出来,我赶紧蹲下躲在桥上的石狮子后面,心里默念着:没看到我没看到我没看到我……然后就听见一个声音从脑袋顶上传来:“你在干什么?”   我的小心肝沉了一下,认命地抬起头,望着他说:“我在跟妞妞捉迷藏。”   妞妞是外婆家的猫,刚领养来的小猫。   “可是妞妞才吃饱了在睡觉啊。”柏辰歪了下胖胖的脑袋,对我眨眼睛。他的眼睛很大,睫毛又长又浓密,让人看了就很想去拔下来……   我“嗖”地一下站起来,捏了把他肥嘟嘟的脸,严肃地说:“我要离家出走,你不许告诉别人。”   那个时候柏辰的个头比我矮,他带着星星眼仰望我,一脸羡慕道:“真的啊?带我一起去吧!”   我大义凛然挥手道:“不行,你还小,我这次不能带你走,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其实说这话的时候我已经差不多忘记了我到底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不行,我要跟你去!”柏辰恬不知耻地用他肉呼呼的小手拽住我。   “不行,我不能带你去!”我继续大义凛然,扯开他的手。武侠电影里,闯荡江湖的大侠们都是独自行动的,身边哪能带一个没用的小屁孩呢?可是柏辰这块牛皮糖也没那么容易摆脱,继续跟我拉拉扯扯。   就这么一拉一扯间,我听到了一个脚步声向这边跑来,还有一个很细很甜腻的声音喊道:“娜娜姐姐你不要欺负辰辰!”   我回头一看,就见张小可脑门上扎了两条小辫,穿着一身雪白的蕾丝公主裙向这里跑过来,小脸有点红,像是急了,一跑到我面前,就伸手过来推我。   我先是愣了一下,皱起眉,反手握住柏辰的手腕不让她拉开。其实我一直不喜欢小可,直到很多年后自己才领悟过来,那并不是因为嫉妒,而是因为或多或少的自卑。   当时的情况简单说来就是这样:本来柏辰拉着我,我要逃。后来小可跑来了试图把我推开夺回柏辰,而她这一行为引起了我的反感,致使我反手拉住柏辰不让她抢走。结果,小可怒了,爆发了,奋力推了我一把,而当时我的位置就在岸沿,脚步向后一退,踩了个空,就“哗啦”一声掉进了水里。   如果大家以为结局是公主顺利将王子从恶魔手中解救出来并幸福地在一起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事实上,我掉下河的时候柏辰想来拉我的,也确实拉住我的袖子了,但他那小小豆丁的身板哪能拉得住我这个小豆丁呢?于是两人一起掉进了夏日凉爽的河里。   水倒是不冷,跟雪碧的广告一样,清新凉,透心凉。   可问题是……我不会游泳!   我拼命挣扎,挣扎的过程中倒是真的感觉有一股力量在把我向上推。当时的我太害怕了,只能出于本能手脚并用拼命划水,求生的欲望发挥到了极致,可肺里的空气还是越来越少,于是我清醒地意识到:我要死了。   我还只是个小豆丁,我还没穿过蕾丝的公主裙,我还没有闯荡过江湖,我还没有迷倒过一群小男生,更没有打败东方不败,怎么能就这样死了呢?!   在我内心的不甘和那股神奇力量的共同作用下,我终于爬上了河边的台阶,摊在那里奄奄一息……我的眼睛根本睁不开,耳边只听见小可的呼喊声,很尖很细,像鬼叫魂一般……然后嘈杂声响起,我被人抱了起来,我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和柏辰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等那声音都喊嘶哑了,我这才算给人家面子,睁开了眼睛。   我当然是没淹死了,柏辰自然也没死。事后我想过,如果那时候我们都死了,或者其中一人死了,那么后面的故事是不是就不会有了?而那样,世界又该是一个怎样的世界?我相信太阳还是会每天早上从东方升起,每天晚上在西方降落;妞妞还是会慢慢长大,长成一只又肥又霸道的猫,最后牙齿掉光了才老死;小可还是会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美人,慢慢将我遗忘,携手柏辰,或者别的男人过她想要的生活,而不幸被她一推掉下河里淹死的炮灰,也终化为河面上的泡沫,同她童年美好记忆中的任何一个泡沫一样,灰飞烟灭。   然而,人生是很奇妙的东西,虽然每一个细微的情节变化都有可能导致最后结局的更改,可当这条路走到底了,又会发现,无论你选择的是哪条路,走到最后,遇见的都是那唯一必然的结果。   后来我才得知,柏辰这小胖墩原本是会游泳的,但他用小小的身子把我顶上岸后,就沉了下去,好在小可的尖叫引来了大人,才及时把他救了上来,他也算是去鬼门关前转悠了一遭,没把小命玩完。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小可都不能原谅我,一看到我就翻白眼,而事实上我也不太能原谅她,如果没有她忽然跑过来推我,我能掉河里去么?我不掉河里,柏辰又怎么会掉下去?   只是这种显而易见的逻辑关系她那绣花脑袋怎么也想不明白。我只能感叹,果然上帝给你开了一扇窗,就会同时关上一扇门。   关于这件事,大人们没有一个怪她,反倒全来指责我。我被爹妈狠狠揍了一顿,押去给小姨道歉,眼泪那个哗啦啦地落下呀……倒不是装出来的,不过也跟忏悔没关系,纯粹是发泄那一肚子的委屈。   人家我容易么,不但离家出走的计划被扰乱了,还成了千古罪人了!   真是风萧萧兮……   蜂窝门事件始末 (已修)   9   话说就是那一年,我离开了呆了三年之久的向日葵幼儿园,顺利晋级小学。自此,我也与柏辰小朋友一别就是十年——因为他爹升官了,从县里调进了市里。   当然了,说是一别十年,其实在读小学的那几年,我每次过寒暑假都会去外婆家,而柏辰也会去,所以放假的时候我们还是厮混在一块的,好事没做过几件,搞得家里鸡飞狗跳的事倒做了很多。如今想来,做孩子真幸福,干出缺德事了还能有人理所当然出面善后。当然,事后白嫩的小屁股上是免不了挨几下板子的,不过有人陪着一起挨,就反而觉得自己生的伟大,挨得光荣了!   蜂窝门事件,也是在那个时候发生的。   那时候我外婆家住的还是老式的楼房,二楼的地方有一条走廊,走廊是靠外的,就是说走廊的外侧是室外,内侧才是墙。就在那个二楼,曾经有马蜂搭过窝,大人们老早就告诫过我们不要惹它们,而我,其实压根没留意到那里还有个窝。   有一次,舅舅买了蛋糕回来给我们吃,我是很喜欢甜点的,边吃着自己的这块,边觊觎柏辰的那块。好在柏辰不怎么要吃甜的东西,咬了一口就没兴趣了,我便对他说:“柏辰,把你的蛋糕给我吧。”   柏辰犹豫了一下,说:“蛋糕很甜,你都蛀牙了……”   “没关系的,偷偷给我,别告诉大人哦!”我边说边拖着小凳子挪到他身边,拿起我的勺子就去挖他的那块蛋糕。   柏辰瞪着他那双黑溜溜的眼睛对我说:“薛娜,你想你的牙齿变成马蜂窝吗?”   我吃得太开心了,耳朵就忽略了他直呼我姓名的这件大逆不道的事,边吃边问:“马蜂窝?什么是马蜂窝?”   就这么一问,我俩便开始了长达一个礼拜的自然探索历程——观察马蜂窝。   柏辰是个爱看书的好孩子,也是个很听大人话的乖孩子,所以在我提议用棍子把马蜂窝桶下来的时候,他严厉地阻止了我,并详细地跟我讲述了一番捅了马蜂窝之后会发生的惨剧。我听罢,戚戚然。   于是,我们两个小萝卜头就蹲在马蜂窝旁边,开始了最初的自然科学观察。   现在回想起来,其实当初那个窝马蜂是很大个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俩居然不怕,还能坦然地蹲旁边看它们进进出出。   “这东西能吃吗?”我问。   柏辰拧眉,“你怎么什么都想着吃。”   我白他一眼,“我就是问问。”   柏辰看着对我们飞过来的其中一只马蜂,说:“能吃的。”   我惊讶,“你确定?”   柏辰点头,“嗯,书上说,蜂类都是高蛋白。”柏辰是读了初中以后身高才开始发育的,在那之前一直都是圆圆的一个,圆圆的手,圆圆的脸,圆圆的身子。所以这么个比我还小的幼稚小儿一本正经跟我说出“高蛋白”这样高深莫测的词汇的时候,我就忒想在他脸上捏一把。   “看起来真恶心,这个小虫肯定不好吃。”我说着,两只手真往柏辰脸上捏去。   “这不是小虫是马蜂!还有薛娜你不要捏我脸!”小柏辰挣扎起来,却哪里是我的对手。就在我捏他脸捏得欢畅的时候,忽然听见一阵马蜂翅膀震动产生的声音,由远及近!我抬眼一看,只见两只大马蜂飞出了蜂窝,盘旋着对我们杀了过来!不知道是刚才我们的话题惹恼了它们,还是它们忍我们太久了,终于忍无可忍,派出了两只来咬我们。   是柏辰先看到的马蜂,所以跑得比我快,我则跟在他后面,吓破了胆,高声喊起来:“柏辰你回来!不许比我跑得快~啊啊啊啊啊~~”   当时我们的父母都在底楼,听见我大吼大叫,还以为我又跟柏辰打架了。然而他们跑再快也是来不及救驾的,柏辰这厮还算厚道,听到我的叫声后赶紧回过身来,用手捂住我的头,结果,两只马蜂一只咬在他的手上,另一只叮在我的耳朵上,大人们上来以后,看到我们一个捂住手,一个捂了半张脸,都以为他打了我。   我语重心长地安慰柏辰说:“科学研究么,总是要有牺牲的。”   我妈和柏辰的妈妈是四个兄弟姐妹之间关系最好的,来往也最多,所以即便小姨他们搬家去了市里,我们两家也有很多走动,连带着我和柏辰之间的来往也成了表亲戚的孩子里面最密切的。当然,其中还有个原因是我们年龄也最接近。   柏辰小朋友的爹是当官的,说话做事自有一派威严。其实我不太喜欢那样的人,总觉得他们特别严肃,让我十分敬畏。每次看到柏辰爹,我都会一改顽劣脾性,变得正儿八经起来,不乱说话,也不敢胡闹,所以每次去小姨家,小姨总会大大地褒奖我听话和乖巧。   其实大人们都喜欢乖巧漂亮的孩子,而每每那个时候,柏辰总会在一旁冷嘲热讽取笑我。   我离开幼稚园之后,柏辰用了整整两年幼稚园的时间调整了因受我影响而产生的变态心理,从升小学开始就坚定了要做一个三好学生的信念,凭借他不算太笨的脑瓜子,全面发展了德智体,成为了一个响当当的典范,被歌功颂德。   好吧,我承认,对于这一点,我十分的羡慕嫉妒恨。因为我们年龄相仿,所以很容易被拿来做比较,我本来也是有那么点儿小优秀的,头上也是有那么点儿小花环的,可到底经不起他那探照灯一般的光环照射,以至于后来逢年过节一遇到他,我就想找别的地儿躲开。   只要把我与柏辰一比较,我娘亲总会用恨铁不成钢的火辣辣的目光荼毒我,这实在不是一般人能顶得住的,何况是我那么一朵娇嫩的花骨朵呢。   书上都说,祖国的花朵得用阳光雨露好好呵护!所以小时候我一直感叹,为啥我那知书达理的娘亲就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何以承受的亲吻(已修)   10.   十一假期我很忙,因为投标书在最后需要仔仔细细反反复复审核,不能放过任何细节,以免存在疏漏而导致功亏一篑。   十一之后,标书送出去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李圆圆说,无论结果成功与否,大家都尽了力,一切等休假回来再说。   于是,全体人民一起补了国庆假期。   而柏辰并没有如小姨所说打电话给我。   由于假期之后出行人数骤减,我买到了打折的机票,不免暗自窃喜一番。曹坤见我笑得合不拢嘴,分外鄙视,戳了下我的脑门,说:“你好歹也是个小股东,能不能长点出息?”   我对他做了个鬼脸,“我们穷人家就这点出息了,哪能跟您这样的钻石王小五比啊?啊,对了,小五你要不要请我吃个饭?”   曹小五倒很爽快,拍拍我的肩说:“既然今天妹妹你高兴,咱就出去乐一乐,算是哥哥为你饯行!”   于是乎,两个人的饯行最后成了一群人的聚餐。我们叫上了李圆圆和几个部门主管、工程师一起出去吃了一顿,吃完后曹坤还嚷着要唱歌,这群刚放松下来的人便如被放风的鸭子似地撒了欢儿赶赴KTV。   李老大看起来心情很不错,她豪爽地说这些天大家辛苦了,今夜都不醉不归!   我的酒量以前在警局都练出来了,啤酒十杯八杯的还没什么问题,最多有些微醺,脸会红,但握酒杯的手还不会抖。   大家情绪都很高涨,曹坤和工程部新来的妹妹情歌对唱,那个妹妹还用眼神对他放电,他视若无睹。   曹坤说过,他的命里最不能缺的就是女人,可是又说,他找女人也是有原则的。   当时我嘲笑他,说曹兄就你这样的,啊,还有原则?我以为全天下的女人但凡比你大的都是你姐姐,比你小的都是你妹妹呢。   说这句话的背景是当初公司新来的前台小姐猛烈追求曹坤,那个妹妹长得可是漂亮了,身材让身为女性的我都能看着冒火,哪想到三句话不离色狼本性的曹坤竟然拒绝了。他的拒绝,让公司上上下下一干人等,均惊掉了下巴。   他跟我说,为了避免工作上的麻烦,女伴是绝对不能在自己公司找的,兔子不吃窝边草就是这个道理。   后来前台妹妹走了,他就开始遗憾了,悲痛地说,多好一尤物啊,可惜了可惜了!还为此西施捧心萎靡不振了一个礼拜。   当真是难为他了……   台上曹兄与妹妹情歌对唱,台下有人扔筛子喝酒,还有几人凑一起聊天说八卦。李圆圆跑出去接了个电话,我点了几首歌后,又被人事部的林经理罐了两杯,就出去洗手间方便。   我一喝酒脸就红,还很烫,我洗了下手,用水泼了下脸,抬头望着镜子前面素面朝天的自己,觉得那两抹红晕看起来竟挺妩媚的,跟抹了胭脂似的。于是出于爱美之全人类女性的本能,我对着镜子搔首弄姿了一番,直到洗手间又进来了两个人,这才作罢,一本正经烘干了手,出门。   这家KTV的洗手间在K歌房的中间,我方向感一向不好,加上这里的走廊装修都是一个模样,还在四壁贴了深蓝色的镜子,互相倒映一下,路线就更复杂了。我本想问服务生我的房间在哪里,后来发现房间号我也没能记住,于是笑了笑,心想就到处走走自己找吧,刚好吃多喝多了,权当消化。   在走廊里漫无目的地前行,路过别人包间的时候,在门口还能听到门内的喧嚣。我看着走廊镜子里映出的自己,形单只影,却也不觉得孤单。   对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我一向是个能自娱自乐的人,狐朋狗友一箩筐,所以从不孤单。   绕过一个拐角,发现了小卖铺。我摸了摸牛仔裤的口袋,刚好带了钱,就走进去,买了包烟。   小卖铺出口的右手边是我过来的走廊,左前方是大厅,左后方有一段廊,通往安全出口。安全出口的绿灯前刚好有一扇窗,半开着,我走过去,点了支烟。   其实我是不抽烟的,也不会。   夜风吹来有点凉,通过窗户能看到城市里霓虹灯下流光四溢的夜色。如今的都市都不太容易看见星星,那厚重的夜幕,仿佛城市上空裹着的布。   呃,裹尸布?这个比喻未免悲观。我失笑,点燃香烟,抽了一口,呛了,然后小心地不吸进肺里,轻轻吐出来。   这个角落除了安全出口的那盏绿幽幽的光以外,并没有灯光,与灯火辉煌的大厅不过一线之隔,倒像在两个世界里。   安全出口的防火门照常关着,我忽然听见门把转动的声音,接着有人的说话声通过门缝传了过来:“知道了,妈,我后天就回去。嗯?我还没联系娜娜,她工作很忙吧……”   话音至此,嘎然而止。防火门打开了,门外那人看到我愣住了,忘了说话。   “什么?喂?辰辰?”因为当时我就站在门口,离得近,电话那头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啊,妈,我回头再跟你联系,先挂了。”柏辰收起电话,侧过身进门,站定在我面前。   我看着他穿着长袖衬衫的手臂,不知道我那天咬的地方有没有留下疤。而他看着我手里抽了一半的烟,皱起了眉。   一时间,我不知道说什么,他也定定地看着我,什么话都没说。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扭过头,本想一走了之,但后来又想,逃跑有什么用呢?既然他回来了,那我们总是要见面的,就算在私下不联系,逢年过节总得回家吧,我不能不去看小姨,也不能不去看我外婆。   于是我站定了,克制住自己的翻腾的心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说:“回来了啊。”   他还是没说话,等了半天才应了我一句:“嗯。”   我叹气,说:“有空多回去陪陪小姨,她很挂念你。”   “嗯。”他不说话,也没有想要走开的样子。   他不走,难道是想听我说话?在之前我确实觉得有很多话要对他说,很多很多责怪的,委屈的话要对他说,可如今见了他,反而一句都讲不出来了。这三年的沉淀,让很多情绪都随着时光风化了,不知那是成熟,还是沉默,仿佛除了期待自己能够在再次面对他的时候自在微笑外,没有再说什么的必要了。   只是可惜,要笑出来还是太为难我了。   “那么就这样吧。再见,柏辰。”说罢我就转身准备离开,内心虽不是那么潇洒,总还得留个潇洒的外在示人吧。   若能这样说再见,甚好。   “娜娜,你就不挂念我吗?”他忽然问。   我身体僵了一下,但是没有回头,听着他有些沉重的呼吸声,吐出三个字:“不挂念。”   “那你不问我有没有挂念你吗?!”他的声音陡然高昂,夹杂着说不清楚的情绪,让我心头一紧。   我和他,本就说不清楚,而且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真的算清楚。   “这是你的事,与我无关。”我漠然侧首,给了他一个淡薄的眼神。   从那个瞬间他的表情中我看得出来,他在责怪我的残忍。   残忍的不是我,是现实。而他仿佛永远都看不清楚这一点。   “你怎么能这么狠心!”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腕,用力一拉,将我拉向他身边。   “你弄疼我了。”我冷冷地说,顺势反身一个擒拿手将他擒在我身前。他想挣扎,我扣住他的手扭得更用力,一脚踢到他的膝弯处,让他跪倒在地上,然后利用向前的冲力和我自身的体重,将他压倒在墙上。   “娜娜……”他低声唤着我的名字,仿佛深情。   我不敢追究那份仿佛的深情到底有多深,只知道我继续在这里停留下去,很难全身而退。   于是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松开他,头也不回走了。   我狠心吗?他这个混蛋哪有资格说我狠心。   我回到走廊,凭着记忆找我们包间的位置,转过一个拐角,就听到背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我退了一步,刚好看到镜子上倒映出的柏辰的脸,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冲过来把我一把按在镜子墙上,粗鲁地抓着我的头发强迫我抬起头来看他。   我吃痛,抬脚要踢,他像是早做了准备,用小腿顶住我,又立即握住我的手,以十指相扣的方式按在墙上。   “三年了,学了什么新的招数吗?”柏辰笑了,笑得这么悲愤,居高临下看着我。   我试图挣扎,但动不了。   于是柏辰笑得更欢了,他的脸也有些红,靠近了,便能闻到他呼吸中浓重的酒气。   我怒了,见他的脸越凑越近,冷笑一下,用头向他鼻尖撞过去。但他也似早有了预备,头向后仰起,在我愈加愤怒地抬头瞪他的时候,忽然压下来,吻住了我。   打了苏和那一拳(已修)   11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太多酒的缘故,我觉得脑子忽然一热,全身血液都仿佛倒流了过来,心跳声一阵一阵能听得十分清楚。   我想把头扭开,他却先一步张嘴咬住我,没有把我咬破,但也不让我咬着他。我听到有人路过的脚步声,还有轻笑声,我试图再踢他,未遂。   他不介意别人的眼光,从小就这样,只忠于自己的想法。   他死死捏住我的头发,磨着我的唇,直到我停止了反抗,才意犹未尽离开。   这是他的劣根性,不只是为了征服,有时候,仅仅就是想让我屈服。   “玩够了吗?”我冷冷地问。   他看着我,微微蹙了下眉,眼里隐约有些哀伤。我不说话,只是与他对视,他的睫毛微微颤动,又长又密,曾经让我好一番嫉妒,如今仍是。   然后我看到了里面盈盈的水汽。   他忽然放开了我,转过身,这时前方一个包间的门打开了,走出来两个人,一个是苏和,一个是张小可。   他们两看到我们,都一愣,讶异之情溢于言表,特别是张小可,那张美人的小嘴张开了都合不上。   “娜娜姐……”她很快反应过来,快步走到柏辰身边,勾住他的胳膊,对我巧笑嫣然道,“娜娜姐,好巧啊,你也在这里。我们好久没见了,你还好吗?”   对着张小可这张笑脸,我应该笑的,可是怎么都笑不出来。柏辰本来背对着我,被张小可一拉,就变成了侧对着我,懒洋洋地低着头,看起来没什么搭话的念头。   我的沉默让张小可的笑脸僵在脸上,但显然她并不介意。苏和狐疑的视线从我们的脸上一一扫过,想必也发现了我不怎么待见张小可,于是走上前来笑嘻嘻地打圆场,“真巧,娜娜你也来唱歌啊。”   我瞪了苏和一眼,你丫的跟着叫什么娜娜。   苏和假装没瞧见我的脸色,扭头对柏辰说:“你电话打完了啊,帮我买果汁了吗?又忘了是不是?哎呀我说小子,你敢多把我放在心上一点么?!小可啊,你能不能跟辰辰一起去给我把果汁买回来?”   张小可看了我一眼,对苏和嫣然一笑,说:“好。”然后拉着柏辰的胳膊,拖着他走。走了两步,柏辰把自己的胳膊从她的双臂里抽出来,用力揽住她的肩,消失在转角。   我的眼睛有些湿润,只觉得像跑完了马拉松长跑,疲惫不堪。我背靠着墙,双手揉了下脸,最后有点欲盖弥彰地掩住唇,不知道现在应该表现出气恼还是羞涩,没胆看苏和。   唇也不知有没有被咬破,火辣辣的疼,我心怀侥幸希望他们都没注意,但面对苏和打量的目光,到底还是心虚的。   可是我干嘛要心虚呢,老子做错什么了?我抬头挺胸瞪了他一眼,怒道:“看什么看!”   苏和无语,目光无辜,嘴角含笑。   “你再笑!”我心中燃起了无名怒火,连带着对柏辰的情绪都转嫁到苏和身上,加上喝了点酒,更加肆无忌惮起来,挥手就是一拳上去!   苏和大约以为我的拳头就跟一般女生的花拳绣腿差不多,也没躲开,结结实实挨了一拳。这一拳他生生接下,贴住墙,惊愕地睁大眼睛捂着胸口背过去,嘴里抽气道:“娜娜……你……好狠啊……”   我冷笑一声,继续摩拳擦掌之势,就在这时候,身后飙出曹坤大人的高声一喝:“薛娜!”   接着曹兄三步并两步冲过来,挡在苏和面前,一把抓住我的肩膀,吼道:“娜娜,你喝多了吗?快醒醒!”   我一看到曹坤,眼里积蓄已久的泪水就滚了出来,哇啦一声哭了出来,直直地抱紧了他的腰,把脸埋进他宽厚的胸前,鼻涕眼泪都往上抹。   曹坤被我那一抱搞得措手不及,他第一次见我哭成这样,吓到了,轻拍我的后背,安慰道:“不哭啊,乖,别哭了,跟哥说,谁欺负你了?”   被他这么一说,我就哭得更厉害了,李圆圆和公司的其他人也走了出来,见我们这样,都愣住了。   苏和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解释也不是,不解释就更不是了。   李圆圆皱了下眉,走过来,看着苏和问:“苏先生?”   苏和捂着受伤的胸口苦笑,斟酌了半天,还就只说出三个字:“对不起。”   这一句对不起,在这样的情况下是怎么看怎么暧昧。曹坤伸手把我哭得一塌糊涂的脸抬起来,目光扫过我嘴唇的时候,眼睛陡然张大,此事我方知,原来曹坤的小眼睛还能睁那么大……   我平复了一下情绪,抹了把眼泪,尴尬地扭头对李圆圆说:“跟苏先生没关系,他没欺负我。我先回去了,你们再玩会儿吧。”   李圆圆看了我一眼,再若有所思看了苏和一眼,道:“一起回去吧。”   公司同僚们的脸上□裸地写着“八卦”二字,表情都很精彩,但李老板都说回去了,就不好发表反对意见,更不敢直接来问我这个暴走中的当事人,只好乖乖回包房收拾个人物品。   曹坤说:“我送一下娜娜吧。”   还没等我推却一下,就有个声音抢白进来:“还是我送娜娜吧。”   是苏和。   这大哥真是不把自己搅和进来不罢休。   这个时候,苏和他们那间包房里又走了两个人出来,站在门口看热闹。不看还好,这一看,原来是他们公司的高层,就是曹坤一直想勾搭的人物。   苏和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衬衫,也没给我拒绝的机会,说:“我进去拿下车钥匙,娜娜你等我。”   敢不叫那么亲切么大哥?   我在众人火辣辣的目光下进门拿包,本不想苏和送的,但看着曹坤那一脸要问不问憋得难受的样儿,想了想,还是跟苏和走吧。我如今这般脆弱,大约是经不起他的一番八卦审问了。   “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了,你也喝了酒,等下回去别开车了,安全第一。”我拉开包房的门,对跟出来的曹坤说。   曹坤本想否决我的话,但看到已经等在走廊的苏和,就自以为识相,没接口。   我又转身对苏和说:“你也是,喝了酒不要开车,我自己打车回去。”   苏和眉一挑,笑道:“我晚上没喝酒。”   不知为什么,他一笑,我就有打人的冲动。   “苏先生,你不是等人给你送果汁回来么?人家特地给你去买的,你不喝就走?”我扯了扯嘴角,姑且算是笑了。   “他们不会回来了。”苏和温和地对我伸出手,说,“来,娜娜,我们走吧。”   我只觉得自己抽搐了一下,心有不甘地向他走去。   苏和开的还是那辆低调的凯美瑞,我坐在他旁边,报了个地名,就放低座位闭了眼。怒也怒过了,哭也哭过了,酒劲上来,身体就疲倦了,睡觉是最好的选择。   夜晚的城市霓虹闪耀,用一句文艺的话来说,真是喧嚣着孤独。   这个城市,绝对要比我寂寞。   想到这里,我又笑了起来,问苏和:“怎么不见你那个女朋友?”   “哪个?”苏和有些疑惑。   “那个什么雪晴来着……”我想了想不对,“你有几个女朋友啊还问哪个?”   “她不是我的女朋友。”苏和温和地笑,他一笑起来,那对桃花眼就弯弯的,恰似三月春风。   “但她说她是你女朋友。”男人都喜欢撒谎,我决定不留情面地拆穿他。   “好吧,以前是,但现在不是了,我们早就分手了。”苏和拿下我指到他脸上的手指,顺便在手里捏了两下,笑道,“你这是什么手啊,摸起来那么软,为什么打人那么疼?”   “那是,我在警局的时候,一般男同事在格斗上都比不了我。”我随口一说。大部分文职类的男同事都只有被我欺负的份。   “警局?你以前是警察?”苏和很惊讶。   “嗯。”我眯了下眼,打开天窗,夜晚的风凉凉爽爽,吹来很是惬意,于是我说,“真可惜,天窗好小。”   “想吹风?”苏和看了我一眼。   “嗯啊!”我用力点头。   “好。”苏和说着,方向盘一转,在就近的一个出口下了高架,转了几个弯,又上了另一个高架。   “你要去哪里?”我感觉他开的方向不太对,但又不确定。   我酒一喝多,就没方向感了——虽然本来就没什么方向感。   苏和简短答复了我两个字:“换车。”   开车通宵赶回家(已修)   12.   苏和带我回到他家,换了那辆我见到过的红车跑车。我围着车转了好几圈,那个口水啊,就差啪嗒啪嗒掉下来了。   “这个车的底盘没问题吧?”苏和靠在车门边眯着眼对我笑。   “车价都快赶上黄金了,能有什么问题。”我继续流口水。   苏和很欠扁地叹了口气:“其实在大城市不大适合开敞篷车。”   “对,我觉得你去骑自行车刚刚好,绿色环保又锻炼身体。”我诚恳地对他抬起大拇指,“到那时候你就是城市典范了,市长应该你发奖章,减少了尾气排放,又舒缓了堵车现状。”   苏和哭笑不得,拉下我的手,吃了把豆腐,说:“走了,我们出发。”   我问:“去哪儿?”   苏和侧头看了我一眼,说:“不告诉你,我要绑架你。”   “绑架?哦。”我点点头,又好奇地问,“你打算要多少赎金?”   “嗯……你值多少钱?”苏和问。   “我可能还没你这辆车的一个轮胎值钱。”我同情地看着他,“你这买卖真是亏大了。”   苏和笑道:“有时候做亏本买卖,也是一种情趣。”   如此,苏大人还真是分外有情趣……   汽车开上高架,夜风很凉,从衣服领子里灌进去,浑身一阵舒畅。我扭头看着他,路灯橘黄色的光明明灭灭打在他的脸上,光影交错间构成的轮廓似乎多了一份柔和,不免让人心跳加速了那么一小下。   脸有些发烫,我敲了下脑袋,大约酒劲上来了,眼睛也昏花了。他发现我的自残行为,转过来对我看了一眼,问:“刚才说到哪里,你以前是警察?”   “是啊。”我脑子有点热,随口应着。   “女警,好帅啊。”苏和今天的笑容似乎特别温暖,我被那如三月的风吹得愈加晕乎,只听得他问,“后来为什么不做了?”   后来为什么不做了?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上来,这是我心口最深的一道伤。   我摇头,只是笑。   苏和很识趣,见我不说,也岔开了话题,轻声道:“我在美国读书的时候和柏辰是室友,我比他大两岁,他学建筑,我学的是金融。我毕业了有一年了,他是……”   我打断他:“别跟我说他。”   我喝了酒了,我现在很不清醒,我没办法分辨他到底是要说他自己还是说柏辰。   苏和轻轻叹了一声,伸手拍拍我的脑袋。   我却知道他为什么叹气,笑了:“苏和,不知道柏辰是怎么跟你说的,但是我明确告诉你,我和他绝对绝对没可能。我不开玩笑,也不是说的什么负气话。”   车内静了一下,他才问:“为什么?”   这还用问为什么吗?我闭上眼,觉得很累。   “柏辰是怎么跟你说的?”我问。   苏和顿了一下,沉声道:“他说你是他以前的女朋友。”   我笑了起来,“我不是他女朋友,我从来就不曾是他的女朋友。”   苏和有些诧异,仿佛要说什么,动了动嘴,话还是吞了回去,表情很有喜剧效果。   我苦笑,“你想知道么?可这是很狗血的故事,还不如八点档连续剧精彩。”   苏和咽了咽口水,低声说:“对不起。”   我想笑着说些佯装轻松的话,但扯了扯嘴角,就是没笑出来。   苏和把车窗关了一半,打开了CD,一首不知道名字的英文歌飘出来,轻柔,悠缓,低吟浅唱。   耳边有风声,闭着眼也还能感觉到路灯滑过眼前的斑驳光影,指尖因酒劲过了渐渐冰冷下来,脸上却有温热的液体滑落,划过脸颊,滴在胸前,悄无声息。   车开了很久,我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也不想知道路的前方到底是哪里。   我们谁都没说话,音箱里轮流播放着轻缓的音乐,车窗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上了,我睡着了又醒过来,迷糊地问:“我在哪里?”   苏和侧过头来看着我,轻柔地问:“你想在哪里?”   想在哪里?今天有点受伤,有点难过,有点想哭。   “我想妈妈了。”我晃着脑袋说,“我想回家。”   眼泪又掉下来,难怪有人说女人的眼泪不值钱,我就觉得我的忒不值钱。但是不值钱归不值钱,这东西用忍是忍不住的。   苏和见我哭了,手忙脚乱地找纸巾给我,轻声问:“你妈妈在哪里?”   我报了一个南方的城市名字,苏和没说什么,只是把CD的声音开响了一些。   于是我就彻底睡着了,最后只记得汽车开进过加油站。   醒来的时候,天光已是大亮,大约是宿酒的缘故,头痛欲裂,身体肌肉也十分僵硬。   我伸展了一下四肢,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一手摸到了冰凉的玻璃,另一手掌下那温热的,软绵绵的,是什么?   我睁开眼一看,哦,是苏和的脸。   等等……我竟然在车里睡了一个晚上?!如果只是在车里睡了一个晚上那也就罢了,关键是,他的小红车现在还在高速公路上奔驰!   “醒了啊,累不累?”苏和侧过头对我微笑。   “那个……苏,苏,苏和……”我揉了揉眼睛,还未从惊恐中回过神来,哆嗦地问:“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苏和笑道:“回家。”   “回家?”我困惑。   高速公路两边绿树成荫,风光倒是不错,但显然是在野外。我昨晚确实是上了他的车的,可是……难道他就这么开了一个晚上了?这时公路前方出现一个大路牌,我一看,不得了,福银高速!   我骇然道:“你是带我回家?!”   “对啊。”苏和点头。   我傻了,九百公里路啊!他大哥要真想送我,给我报销一下机票钱好了,我还买了打折的票呢,很便宜的!   唉,一想到那机票,我又肉疼了,这一来,机票不就浪费了?罪过罪过。   “怎么了?”苏和像是想起了什么,说,“是不是你给你爸妈买了礼物没带?”   我木纳地摇头,实话实说:“我心疼我的机票钱。”   苏和先是一愣,大笑起来,“我又不跟你要汽油钱,你心疼什么,就当你是坐飞机来的好了。”   我吸吸鼻子,说:“苏和,你真是好人。”   “但是我要跟你收人工费的。”苏和又说。   我的脸狠狠地抽搐了一下。不知道苏和一个月的工资算多少,但就他总经理的名头,这人工费算来可得比机票贵出多少倍啊!   “你什么表情啊,我又没让你以身相许!你带我去吃吃喝喝酒行了啦。”苏和道。   我挑了下眉,心想,其实有的是姑娘要对你以身相许吧?   “好吧。”我得了便宜就不卖乖了。   苏和伸手在我脑门上拍了拍,又揉了揉,就跟逗他家小狗似的,说:“乖啊,很快就到了。”   是啊,很快就到了,出口就在前方500米。   当苏和遇见我爹(已修)   13   到了市里,第一件事情就是解决吃饭问题。一个晚上下来,肚子里都空了。   我们这里别的不说,小吃是真的多,找了个我以前常去的店坐下,我点了碗馄饨,苏和看来看去都想吃,要了一桌子的东西:烧卖、鱼生、煨豆腐、圆子、碧玉卷、芋包……他眼巴巴的还想要更多,被我英明神武地阻止了。   开玩笑,外婆从小就教育我们,浪费是要折寿的!   苏和咬着下唇幽怨地嘀咕,亏得我耳朵尖,听见了。他竟然一脸委屈地说我小气!我白了他一眼,埋头吃我的馄饨。真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不知人间疾苦。   吃饱喝足后,我擦擦嘴巴说要回家,苏和犹豫了一下,问我:“咱空手回家会不会不太好?”   我想了想也是,距上次回家已经有足足五个月了,怎么着也得给我爸买点东西。   不过,他刚才说啥?“咱”空手回家?这人看着斯斯文文,脸皮还挺厚的,接下来该不会叫“咱爸”了吧……   我对着他呵呵呵呵笑,想让他惭愧羞涩低下头,而他非但没有,还貌似深情地回望我,望到我脸红心跳想低头。   我抬手挡住眼睛,好吧好吧,我认输还不行么……   我们跑到商场去给我爸买礼物。我挑了件衬衫和搭配在衬衫外的V字领羊绒衫。苏和说他第一次见我家长不能空手去,也要买礼物。我觉得有点怪怪的,你丫的又不是女婿上门,还带见面礼?但是看他那么坚持,我就应允了。他晚饭肯定得在我家吃,对吧?说不定还得睡我家,对吧?要不让他买点东西意思意思,我多亏啊!   我得了便宜还卖乖,摊了下手道:“既然你那么想,就随你吧。”   苏和挑来挑去,也不知道买什么,送烟酒太俗,送衣服又没那么亲的关系。本来他说要送领带,我说还免了吧,我爹极少会系领带,放着也兜灰。   后来挑着挑着,他让我给他看衣服,还理直气壮说,出门没带替换衣服,他不想发臭。   苏和同志对生活品质的要求是比较高的,这从他平日的穿着可以看得出来。倒不是说他穿的衣服有多名牌,反正我也认不出几个牌子来,但我至少还能看懂做工、款式和质地。哪怕是最普通的白衬衫,在布料、裁剪工艺、领口设计和纽扣的款式方面,也有天大的差别。   所以我上上下下将苏和打量了一番后说:“咱逛的这家商场,没您老人家穿的衣服。”   苏和无辜地看着我,说:“我不挑的,真的。”   既然人家这么说,那我也不推就了,我大手一挥,指着商场三楼国产安踏柜台说:“行啊,就去那里买吧。”   我家这里要比上海热,加上那两天上海降温,来的时候我们都穿长袖了,而这儿短袖就可以。   苏和说让我给他挑衣服,我就随手拿了件白色的短袖T恤给他,还搭配了一条舒适的棉质运动裤和一双慢跑鞋。他换上,我一看,到底身材好,穿什么都好看的。   苏和其实长得眉清目秀的,平日穿着衬衫西裤气场还挺强的,如今国产运动服一换,跟人说他是大学生人家都能信。   “就这样吧,付钱。”我满意地观望他。   苏和眨巴了两下眼睛,拿出信用卡刷卡,一脸委屈地对我说:“我就知道你在敷衍我。”   “没有没有,真的好看。”我赶紧马屁拍上,“姚明也不能跟你比!”   苏和脸部表情明显抽搐了一下,低声嘟囔:“你能换个人跟我比么……”   我笑得十分纯良,道:“嫌人家姚明不够好看呀?那陈冠希够好看了吧,你看,陈冠希都不如你。”   苏和终于造反了,怒目相对,说:“不带你这样骂人的啊!”   旁边的店员阿姨不太能够察言观色,呼哧呼哧过来鼓吹:“哎哟,先生呐,你看你身材那么好啦,穿什么都好看的啦。”然后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   苏和囧了,终于察觉此地不宜久留,赶紧拉着我付了钱走人。   后来苏和给我爸买了一个剃须刀,我本来觉得不那么合适,但一想这东西我爸还真能用得着,便随他去了。   之后,他又问我:“给你妈买点什么东西吗?昨天你还哭着鼻子说想妈妈了。”   苏和说这话的时候看我的目光多少有些柔软,我心里不知是甜腻还是酸涩,顿了一下,才说:“我妈不在了。”   “嗯?”苏和一下没反应过来。   我伸出食指,指了指天上,说:“我妈妈,在那里。”   苏和愣了一下,轻声说:“对不起。”   我笑,“没关系的。”   我家在县城,从市里开车下去,也就半个小时。我给我爸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提前回家了,并且还带了个客人回来,让他稍微做下准备,别光个膀子穿了个大裤衩就出来见人,吓着人家苏公子。我爸虽惊讶,但还是很配合,不但穿戴整齐了,还把家里拾掇了一番。   否则对于单身男人住的地方,最好别抱有太大的期待。   我爸对苏和的到来,给予了任何做父亲的人都会有的正常反应。也不怪他往那方面想,本身我这样的大龄女青年带一小伙子回去,人家都得以为是我对象。   其实我在进家门前就给我爸发短信说了,我和苏和是正当关系,绝对正当,再正当也没有的正当关系!可他表面上虽采信了,但那瞅人家的眼神,显然是丈人打量女婿的眼神么。   我无奈,本来这种事情就是越描越黑的,越解释人家越觉得有猫腻。   虽然我与苏和大人,前前后后见面的次数能用十个手指数得清,但对他的可塑性我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这次又加深了那股敬佩之情。在这之前我真的很难想象严肃正经的苏和苏大人把裤脚撩到膝盖上,手里晃了个老蒲扇跟我爹下围棋的样子,这让我分外有一种想拿照相机拍下来然后勒索他一笔钱的冲动。   不过就目前观察下来,依他那脸皮的厚度,估计就算我拿了他的□他也不会理睬我。   苏和见我爹那自来熟的样子,就跟见他自己亲爹似的。   我和苏和到家时本来已经是午后了,他们下棋的时候我回房收了下东西,再出来,就被我爹使唤出去买菜,他说晚上要亲自下厨给我们做顿饭。   不是我自夸,我家老头的手艺真是很好很好的,一般餐馆大厨做的都没那么好吃。我特别喜欢吃他做的红烧肉,真叫一绝!对此我真是千想万想,从离开家的那天就开始想,一直想到回家吃到下一顿为止。   所以我一听老头子说要下厨的话,口水就跟着分泌出来,拾掇拾掇就欢天喜地出去买菜,恨不得再唱个小曲,今天天气好晴朗什么的。   买好菜回家,我先去厨房洗洗切切,等一切材料都准备周全,再把大神请进来干活。而这个时候,大神已经和苏和杀了好几盘棋,瞧他那一脸欲罢不能的样子,再瞧苏和摇着蒲扇从容淡定的模样,我就已经猜出了七八分结果来。   等老头子进了厨房,我就在他的座位上坐下,对苏和说:“不能欺负我爸啊。”   “我哪敢啊。”苏和笑得一脸无害,“我只赢四分之三目棋,偶尔失算,也绝不多赢超过五目!”   我做了个不屑的表情,见他放下蒲扇打了个哈欠,才想起来他都一夜没睡了,赶紧说:“累了吧,要不你先去洗澡?”   苏和点头,“也好。”   苏和一进去洗澡,我家老头就从厨房溜出来,问我:“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们?”   我顺手拿了个放在茶几上的苹果,咬了一口,压低声音说:“我本来都买了机票了,结果吧……反正这个那个的,他就阴错阳差开车送我回来了。”怎么着我也不能告诉他,是我喝酒喝多了睡人家车上被开回来的吧……   “啊?你们开车回来的?从上海开到这里?”老头很诧异。   我点头,“对,开了一个晚上。爸,你猜他是属什么的?”   大约话题转换太快,我爸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什么属什么?”   “属牛啊!”我一本正经道,“你说他要是不属牛,怎么能那么牛呢?”   “你这孩子还有没有个正经!”老头拉下脸训我,眼睛一转,琢磨了一下又贼兮兮地问,“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   啧啧,就知道他这点小心思!   “您老想多了。”我做了个鄙视的表情,继续咬我的苹果。   “哦。”老头应了一声,又琢磨了一下,不太信任地瞅我一眼,屁颠颠回厨房继续做菜去了。   苹果吃完我一个远投把苹果核准确无误投入垃圾桶里,正乐着,手机铃声就响了。   一看,是我曹兄。   啥都没有的八卦(已修)   14   “妹妹啊,昨天后来怎么样了?我都不敢打电话给你,怕打扰了你们。”曹坤笑得很贱,听他的声音我就能想象出他眯着眼笑得一脸贼相的样子。   “没有八卦,真的。”我一本正经说。   这时候浴室门被拉开了,苏和擦着头发走出来,见我蹲在阳台上,大概是没看见我在打电话,劈头就问:“娜娜,你蹲着干嘛呢?有冰果汁吗?”   我回头道:“我在打电话,果汁刚买了,你自己冰箱里找。”   电话那头安静了,十分诡异的安静。   我抢先一步说:“大哥没事我挂了啊。”   本想说完就合上手机的,谁想曹坤忽然大叫一声,声音之大,实在把我给吓着了。   “薛娜!啊啊啊啊!!薛娜!!!”曹坤激动地高声叫道,“昨天你们住在一起了?他现在还在你家?还是你现在在他家?!不行不行,你今天一定得老实跟哥交待交待,你们什么时候关系那么亲密了!”   交待个P!要真有什么就算了,什么都没有还被人误会有什么,想想就觉得吃了大亏。   “我跟他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是纯粹的阶级友情,懂不?阶级友情!”我努力强调。   “少跟我来这套,你跟他就不是一个阶级的。”曹坤指出了这个血淋淋的现实。   我继续努力挽回过来,说:“虽然我们……经济和社会地位上不在一个阶级,但是,啊,我们心中存有的理想,那是一个阶级的!”   “哟哟哟,你还有理想啊?”曹坤□裸地鄙视我。   “那是啊,你当谁都能跟你一样啊?”我进行自卫反击。   “什么叫跟我一样……”曹坤顿了一下,叫道,“薛娜你少给我扯开话题!老实交代,你跟苏和怎么回事!”   我无力地说:“大哥,人家现在就在家呢,能怎么回事啊……”   “我知道你在家,他也在你家不是?这问题就是他怎么会在你家呢?!”我几乎能看到曹兄那一脸八卦的神情了。   “不是在上海的家,是在我老家!我现在是跟苏和在一起,房子里除了我们,还有我爸。”我望天,“哥哥,不好意思了,您刚才在自己肚子里揣测的那些,都是错误的。”   傍晚彩霞红艳,从阳台望出去,衬着那一地绿色的草坪树木,分外好看。   曹坤又顿了顿,诧异道:“你们已经发展到见家长了?”   他丫的我想拿手机砸过去,他能不只挑自己想听的那部分听么!   他一定是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苏和光着脚丫,一手拿毛巾擦头发,一手提了杯果汁,十分惬意地走到我旁边,靠在阳台栏杆上看风景。   “你非让我发火是不是?”我咬牙切齿地对电话说。   苏和这个当事人轻松自在地看着我笑,仿佛我是个孩子,又无理取闹了。   这让我有点不爽。   我把手机开了声音外放,往他面前一送,说:“曹坤,你见过的,我们公司的那个高高的胖胖的小伙子,他以为我把你给怎么了,我说我没怎么你,他不相信。”   苏和眉一挑,笑得意味深长。   “喂,曹先生。”苏和客气地打了个招呼先。   “啊,苏先生,你好。”曹坤在人前那也是人模人样的。   “昨晚我本来要送娜娜回家的,但是她喝得有点多,只跟我说了她老家的地址就睡着了。我想吧,女孩子的名声重要,让她住在我那里不适合,就开车把她送回来了。我现在很安全,她……尚且还没有把我怎么怎么了。”苏和的声音悠扬沉稳,很是好听,但请容我“虎躯一震”,他实在是……太厚颜!   曹坤那里安静了一下,笑着说:“苏先生真是有心人啊。”   请容许我抽搐一下……   “谢谢夸奖,我会多用心的。”苏和四两拨千斤,也不是什么善茬。   我忽然觉得这两人还挺配的。   但是你两个打太极拳,别把我搅和在里面啊!   我一把收回电话,对曹坤说:“好了,电话费很贵的,我还漫游着呢,就这样啊挂了。”于是不给曹坤说不的机会,切断了通话。   再次抬头的时候发现苏和在对着我笑,夕阳下他的笑容有些炫目,我心想,这唇红齿白、眼睛闪亮的年轻人,倒是有几分姿色。   然而,我如野兽般灵敏的嗅觉嗅出了一点他眼神里不一样的东西,警惕地盯住他问:“你想说什么?”   “嗯?”他一个鼻音上扬,让我心跳有漏了好几拍。他忽然俯身过来,手掌撑住栏杆,修长的手指捏着那果汁杯,轻轻敲了两下,笑道,“我在想,如果你真把我怎么了,我到底要不要叫你负责呢?”   我眯了下眼,开始后悔给他机会借题发挥了。   我抬手将他的下巴推开,严肃地说:“苏和,不要调戏良家妇女。”   苏和顺便把嘴巴嘟过来,在我掌心亲了一下,我跟触电了一般把手抽回,惊恐地瞪着他。   他却依然笑得温婉,说:“娜娜呀,要不我对你负责吧?”   我哆嗦了一下,颤巍巍指着他手里的杯子说:“您还是对它负责吧,慢慢喝,我去厨房帮忙……”   这顿饭我吃得心满意足,苏和倒也不拘束,吃了不少,直夸我爸手艺好。老人家给他逗的眉开眼笑,几句话就被收买了,那双本来给我夹菜的筷子不知何时已经改了目的地,频频挪去苏和碗里了。   真是世风日下,世态炎凉啊!   苏和前夜熬了一个通宵开车,所以吃过饭早早就让他休息了。   我爸本来要整理个房间给他睡,但苏和说不用麻烦了,睡客厅沙发也一样的。   我爸开始觉得让客人睡沙发不好,但等他收拾完房间回头一看,苏和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   苏和睡得很沉,我便说不用叫他了,拿条毯子来给他盖上就好。半夜我起来上厕所,见他睡得乱七八糟,毯子也掉了一半在地上。   我蹲到他前面,怀揣着坏心肠,伸出手指戳了下他的脸,不料那皮肤水灵灵的,弹性甚好。于是又多戳了几下。   被我一番蹂躏后,他还没醒。   忽然想起二十年前,柏辰有一次睡我家,我大半夜起来给他脸上画花,第二天他为了洗掉那些笔迹,皮都搓掉了一层才算弄干净,还有几处用力过度渗出了血来,真是可怜。因为这个事情他整整三天都没理我,一见我就红着眼睛撅着嘴,于是更激发起我内心野兽的一面。   唉,真是青葱岁月里抹不去的美好回忆啊。   我又戳了下苏和的脸,起身,回房。   他妈妈是我小姨(已修)   15.   第二天苏和睡到晌午才醒,我爸留了早饭给我们,就出去上班了。   我起床后给他打了个电话,他跟我说,有空去看一下我小姨,她一直都很关心我。   于是我又给小姨打了个电话。   “小姨啊,你在家吗?”   “哎呀娜娜啊,我在家的。”小姨听到我的声音很高兴。   “小姨,我是昨天回家的,下午吃过饭我去看你啊?”我说。   “你不是说明天回来吗,提前啦?也好,你过来吧,今晚就住小姨这里,辰辰明天就回家了。”小姨兴高采烈地说。   “这样啊,那我下午先过来吧。”我没拒绝也没答应,柏辰要回来的话,我就不可能住小姨家了。我看了眼睡得迷迷糊糊的苏和,忽然觉得带着他倒也免了很多事。   待苏公子起床梳状打扮好,已是半个时辰后了,我高高兴兴拎着他一起出门。   路上我问他:“你这么跟我出来不去上班,可以吗?”   苏和说:“我是老板,放自己两天假不行么?”   行,当然行,老板哦,那可是大人物,多么了不起……   “你呢,请假了吗?你老板给你几天假?”苏和问。   我笑道:“我们公司不是想接你们的工程么,十一也没放假一直在加班赶做标书,现在都弄好了,这两天也没什么事,老板就给假了。”   “哦。”苏和点头,不予评论。   其实我挺想说,苏大人您就把工程给我们接吧给我们接吧给我们接吧……但扭捏了一下,还是没说。这是在社会上混迹了这么多年来我领悟出的道理:人家想给你,自然会给你,不想给你,求了也是自取其辱。   当然,此条只适用于一般情况,有特殊关系的就不能算了。而我和苏和,还真没啥特别关系。   到市里后我跟苏和说,我要先买些东西去看小姨。   苏和说:“秋天到了,可以给小姨买条围巾。”   我听了,觉得甚好。   其实看苏和挑东西的眼光,以及热情参与挑选的兴致,就能知道他不是那种一看到逛街就头疼的男人。甚至,还很享受。   而一般这样的男人,不是闷骚就是明骚。   不过这样的男人对我这种不太爱逛街的女生,到是很受用。   在他的点评下,我给小姨买了一条桃花色的羊绒围巾,包装包装就出发去小姨家。   路上我对苏和说:“小姨是我妈妈唯一的妹妹,她们的感情一直都是最好的。后来我妈妈走了,小姨对我来说,就像是妈妈一般的存在。”   苏和有些动容,又伸出他的爪子来摸摸我的脑袋。   我看着前方路面,一直到汽车开进了小姨家的小区,停在了她家门口,拉开车门才说:“我的小姨,就是柏辰的妈妈。”   说这话的时候我没有看着苏和,所以我不知道他会是什么表情,也不敢看。我和柏辰的事最早只有张小可知道,我不太愿意回想她当初看我的时候那种看怪物般的眼神,以及后来在那件事情发生后,对我的羞辱。既然苏和知道一些我们的事情,那这层关系他也早晚会发现,况且小姨家客厅里就摆放着全家的合影照。   与其他自己发现,还不如我告诉他。   我下了车径直走到小姨家门前,还没等我按门铃,小姨就开门了,兴高采烈地拉着我的手念叨我,我一看到她,鼻子就有点酸,眼睛就有点红,而我眼睛一红,她就也开始红了。   这时苏和走了过来,谦逊地对小姨微笑说:“你好,小姨,我是苏和。”   小姨惊得连眼泪都忘了抹了,看看苏和,再看看我,“你……你们……”   我赶紧说:“小姨,他是我朋友。”   小姨悠长地“哦~”了一句,一脸恍然大悟。我汗颜,这下又误会了不是。   “来来进来坐,别站门口。”小姨热情地招呼我们,刚开始的感伤早消散到不知哪个角落里去了,换上的是一脸八卦的喜悦。   唉,人人都逃不出八卦的本能啊……   小姨进去给我们倒饮料,我拉着苏和坐到沙发上。两个沙发转角之间有个矮柜,上面摆放着一个花瓶,花瓶前是全家福照,那张是我还在读高中的时候拍的,那时候我妈还没走。   柏辰笑容灿烂,而我就站在他身边做鬼脸。   苏和伸手摸了摸照片上我的笑脸,道:“你小时候很调皮。”   “不,我很乖。”我一本正经地说。   苏和笑了,“我第一次见到你也以为你很乖。”   我斜眼觑他,“你什么意思?”虽然经咬人一事后,我不奢望自己在他心目中能留有多么光辉的形象,但至少,也别太寒碜啊……   苏和哈哈大笑,摸摸我的脑袋说:“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你这样刚刚好!”   我一时无语凝噎。   小姨从厨房出来,刚好看到这一幕,我赶紧把苏和的爪子从我脑门上拉下来,这下小姨就笑得更暧昧了。   很早以前小姨就对我们这群小P孩说过:别以为你们的那点小心思大人不知道,我们都是从你们那个年纪过来的!   此话当年我们不相信,现在想想,都在理。谁没年轻过?   “小苏啊,你是什么时候认识我们娜娜的?”小姨把蜂蜜柚子茶放到我们面前的茶几上,就坐到苏和旁边,摆出一副丈母娘审问女婿的架势来。小姨很多年前就说过,我妈妈不在了,但还有她这个小姨在,以后找老公,她会帮我一起看着。   “我跟娜娜认识了没多久。”苏和谦逊地微笑,然后说,“小姨,你不觉得我的名字有点耳熟吗?”   小姨一愣,“苏和?呃……啊!你是辰辰的……?”   “我是柏辰在美国的室友。”苏和笑道。   “啊!是你啊!哎哟,辰辰那个时候经常跟我说你来着。”小姨好不欢快,“是辰辰介绍你和娜娜认识的?”   “不是,是我们先认识的,后来才知道他俩是……亲戚。”苏和也挺欢快,倒是看不出来他对我和柏辰那事有什么不良反应。   “哎呀,那真是缘分啊!”小姨一脸遥想,果然琼瑶剧看多了会有后遗症。   “是啊,缘分。”苏和很配合,小姨很满意。   接着小姨就开始对苏和做刨根问底式的调查,从他家几口人到他家的狗生了几个崽子一一过问了,中途还不让我插嘴。   我很无辜,苏和很听话,小姨问他什么他还真答什么。   于是,小姨更加满意。   我回绝了小姨要我们晚上住她家的邀请,小姨看看苏和,再看看我,了然一笑,说既然不住,那也吃顿饭吧,然后开始张罗晚饭。   苏和悄悄对我说,回家真好,到哪里都能混饭。   我深以为然。   小姨去做饭的时候苏和接了个电话,说了很久,然后告诉我,他明天得回去,问我要不要一起走。   我想了想,说:“要。”   虽然坐车回上海是件挺痛苦的事情,但想到他千辛万苦陪我过来,总是不能不领这个情的,我要是自个儿乘飞机回去放他一个人孤苦伶仃开回家,就过分了。   吃饭的时候小姨知道我明天要走后,极力挽留我,说:“辰辰明天就回来了你怎么就走了呢?”   我说:“公司有点事情,要先回去。”   小姨夫倒是呵呵地笑,说:“年轻人,就让他们努力工作吧。不过娜娜,你有空就多回来看看我和你小姨,这里也是你的家。”   我点头,又哽咽了。   苏和适时开口,道:“小姨、姨夫,你们放心,我会照顾好娜娜的。”   我瞅他一眼,脸部抽搐了一下,继续埋头吃饭。   苏大侠,你敢不跟着我喊长辈么?   这时,家里的电话响了,小姨放下筷子去接电话。   “辰辰啊,嗯,我们在吃饭,娜娜也来了,还有苏和。什么?对啊,苏和,就是你以前常跟我说起的苏和,他陪娜娜来的。对啊,嗯。你明天什么时候回来?娜娜明天要回去,公司里有事呢。对,嗯。好,那妈妈明天等你回来啊。好,再见。”小姨喜滋滋放下电话坐回来,感叹道,“时间过得真快,总觉得昨天你们都还是孩子呢,现在一下子都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了。哎,对了,辰辰到底现在有没有女朋友啊?”   我继续埋头吃饭,嘴里塞的东西太多,腮帮子有点疼。   苏和笑道:“有女朋友啊,他没跟家里坦白?”   苏和也不是善类(已修)   16.   我不得不说,苏和这人要是坏起来,那就是到骨子里的!   小姨却甚为惊喜,连小姨夫都眼睛一亮,忙问:“是谁?”   其实柏辰读大学的时候也断断续续交过几个女朋友,但都跟明星传绯闻似的,今天是这个姑娘,明天又换另一个,后天又成单身。这么几番折腾后,小姨就疲于跟在他身后捕风捉影了,只盼着他能认认真真谈个朋友,带回来给长辈们看看。大学毕业后,也就是三年前,柏辰去了美国,据他说,他一直单身,再没交过女朋友。   现如今苏和说柏辰有女朋友了,二老当然高兴了。   可当他们知道苏和口中的柏辰的女朋友是张小可的时候,小姨就不那么高兴了。她叹了口气,又想了想,说:“也是啊,小可那孩子从小就粘着辰辰,后来不是又跟去美国了?唉,既然都这样了,就随他们吧,这种事辰辰自己觉得好就好了。”   其实张小可从小到大得到了无数大人的夸奖,她也确实乖巧懂事,知道什么人爱听什么话,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可小姨就是不那么喜欢张小可,理由也很奇怪,说小可太过乖巧,太过漂亮了。   小姨说,乖巧和漂亮本身没什么不好,可张小可总是迎和别人的喜好,不愿意表现出自己的喜恶,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就是工于心计。从小就那么工于心计,很可怕。   小姨说这话的时候我差点没握着她的手老泪纵横!这些年来我在这上头吃的亏还少么……   小姨在很小的时候就跟柏辰说,女人越美丽越毒,你小子以后找媳妇可得小心!她的这个理论让我想起殷素素对张无忌的教导,不由觉得好笑。   小姨又说:“不过小可这孩子粘了辰辰那么多年,辰辰对她一直不咸不淡的,怎么这回跟她好上了?”   姨夫笑道:“难道人家姑娘的诚心打动了咱小子?”   小姨丢了个白眼过去,跟着笑。   对于这个结果,苏和表示满意。   吃过饭,我跟苏和喝了杯果汁,坐了一会儿就告辞了。回去的路上,我什么都没说,他也什么都没问。车内甚至没放音乐,安静得有些诡异。   车子离开市区后,车速越来越快,我多少次试着开口,但见苏和那越来越严肃的面容,倒也不敢嬉笑胡闹。都说女人翻脸像翻书,看起来男人翻脸也跟翻书一样,在小姨家还谈笑言欢,一出来就摆了个死人脸。   “那个……前方有电子测速,别超过八十。”我怯怯地说。   他看都不看我一眼,那真是置若罔闻啊。   “呃,超速一次,罚款两百。”我又说。   他还是不理我。   “好吧,你钱多就超吧。”我双手一摊,不管了。   我一向没什么耐心哄人。   他一脚油门下去,又加速了。我吓得捏着安全带,哆嗦了。   听那发动机强大低沉的轰鸣声,我估计这车再开快一倍都没问题。可是人家我怕死啊,除了正常老死的和在医院里病死的,其他种类的非自然死亡都需要经过尸体解剖这一流程。我见过法医解剖尸体,只能说……作为一句尸体,实在是太可怜了。   所以我要努力做人,不做尸体。   “苏和!”我尖叫起来。大约是我的叫声太惊悚了,苏和猛地紧踩刹车,随着尖锐的刹车声响起,车子稳稳当当停在了路边。   我在心底庆幸,还好汽车发明之初就设计出了安全带这个玩意儿啊……   我俩都受了不同程度的惊吓,都在喘气。我偷瞄了他一眼,轻声问:“苏和,你怎么了?”   这个时间,路上没什么人,前方路段甚至连一辆车都没有,四周是黑漆漆的田地,一条大路通向前方,唯有两旁路灯亮着,发出暖暖的光芒。   很安静,还有些不知名的飞虫萦绕在灯光下。   我扭头看着苏和,能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他依然看着前方,眼睛一眨不眨。   “苏和?”我又试探着叫了一声。   他这才动了动僵硬的身体,深深吸一口气,放下汽车的顶篷。   我抬头一看,竟是漫天繁星!我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见到过星星了,那样点缀着星月的夜空,只存在于幼年的回忆中。   苏和找了张CD,打开音响,张学友的歌,是到现在听起来也十分经典的一些老歌。第一首是《我等到花儿也谢了》,开头一段清唱出来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的世界也仿佛清澈了。   已经有多少年没有认真听过一首歌了?   过了大约有十几分钟,苏和终于低低地唤了我一句:“娜娜。”   “嗯?”我把座位调低,闭上眼睛,这会儿心也安静了下来,才感受到书中写的风轻轻抚过脸颊时的惬意。   “对不起。”他轻声说。   我一愣,笑了,说:“你对不起我什么的?你还千辛万苦把我给送回家了。”   他侧头看我,眼里温柔得挤得出水来。   我的小心脏跳啊跳,感觉脸上烫了一下,赶紧错开视线,仰望着星空,说:“好可惜,今天没月亮。”   苏和也抬头看星空,然后轻轻笑了,说:“有月亮的。”   “咦?在哪里?”我左右看看,没有,还转身向后看去,也没有。难道是被旁边的山挡住了?   “你好好找找。”苏和又说。   我又张望了一番,确定他骗我。于是严肃地说:“苏和,我不是小女生了,你别逗我开心,我是很认真的人。”   “我也是认真的。”苏和说。   我挑眉,“那你告诉我,月亮在哪里。”   苏和俯身过来,把我座位前面的挡光板翻下,再拉开移板,露出了镜子。他凑到我脑袋边,调整好镜子的角度,笑道:“你看,月亮就在这里。”   于是我看到了镜子里自己不争气绯红的老脸。   苏大侠,您调戏妇女的能力实在是太强鸟……   我向车门那里缩了缩,拉开自己和他之间的距离,以表明我是良家妇女的立场。   “我不是月亮,但我可以代表月亮消灭你。”我捂住自己的老脸,瞪着他。   苏和先生一愣,然后捧着肚子爆笑。   我翻了个白眼,在心里诅咒他笑成龅牙!   “是是,你是美少女战士,我好怕怕……”苏和还想继续调戏,但见我火了,赶紧狗腿地应和我说,“娜娜乖,不生气哦!”可是没忍住笑,只看了我三秒钟,又缩回去继续笑。   如果放到五年前,我一定脚一跺,拉开车门就走。可是现在,我不敢做出这样的行径来。还记得上一次我这么做的时候,张小可对我说:“娜娜姐,你这么大年纪了,还撒娇啊。”   真的,原话就是这样说的,当时差点没把我气晕过去。这事对我的刺激实在太大了,以至于从那次起,我爸也说我的脾气收敛了很多。其实不是我收敛啊,是觉得确实到了这把年纪,不能随便耍性子了。   如今,转眼芳龄二八——还不是十六岁的二八,是二十又八的二八,撒娇之事就更使不得了。   想到自己的年龄,想到张小可,我又有点感伤。   问自己,这些年我到底在做什么,可曾对得起当年信誓旦旦的理想?   看望母亲和往事(已修)   17   “想什么呢?”苏和见我无视他,忍不住了,伸过手来揉揉我的头发搭讪。他是不是觉得我应该握着小拳头锤他的胸口嘴里还说“讨厌啦你欺负人家”之类话才算正常?   对不住了,本姐姐从小就是霸王龙级别的,做不来张小可的那一套。   “苏和,你有理想吗?”我问他。   苏和挑了下眉,笑道:“理想?我已经很多年没思考过这个问题了。”   我抬头看着漆黑的夜空,叹了一声,说:“人们都说理想本是童话,可我还是觉得,一个人如果没有理想,就算活到两百岁也是可怜的。”   苏和问:“那你有理想吗?”   “有。”我说。   “什么?”   我恍惚了一下,低下头,笑着说:“我的理想就是嫁个百万富翁!”   “你这个土妞,现在不流行百万富翁了,一百万在上海还不够买个二室一厅的房子。”苏和嘲笑我。   我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说:“这么说来,一千万也买不了一个带花园的房子啊。”   苏和点头,说:“在上海市范围内你就别想了。”   我犯难了,只能叹气,“这唯一的理想现在看起来也不靠谱了啊……算了,嫁不掉就嫁不掉吧,还是毛主席说的好,人要自力更生、自强不息!”   苏和想了想,问:“自力更生、自强不息,这话说毛主席说的?”   我眨巴了两下眼睛,“不是?”   “呃……”他挺怜悯地看着我。   “好吧。”我清了清嗓子,换了个话题,“苏和,我们明天什么时候走?”   “都可以。我们来的时候是晚上,车速不能太快,这次白天回去的话,最多九小时。”苏和说完还补充了一句,“在不超速的情况下。”   我点头,“嗯,那早上九点出发吧。你可以睡到八点半起来,我会起早一点,去看看我妈妈。”   苏和柔声道:“我陪你去吧。”   “嗯?”我愣了一下。很多人对于去公墓的事,都有些避讳。   苏和点头,重复了一遍:“我陪你去。”他的笑容很温暖,是会让人鼻尖发酸的那种温暖。   “好。”我别过头去,只要一回家,我就特别容易被感动。   苏和发动汽车,关上顶篷,笑着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我应了句。   “其实,我这个人特别懒,睡晚了早上就起不来。”他笑着说,“我小时候赖床可厉害了,我妈拿锅敲我我都抱着被子不肯起来。”   “那怎么办?”我问。   苏和又转过头对我眯眼笑了一下,“我妈唱歌啊。”   “唱歌?”   “嗯,你没见过我妈,她平时看起来是多么严肃正经的一个人啊,但是一唱歌,那个跑调跑的啊,能让我汗毛都竖起来。她发现了我怕她唱歌后,早上叫我起床就站在我床边唱歌,唱不到一分钟,我一定起来。”   我笑了出来,苏和看了我一眼,也跟着笑,眉眼弯弯的,如小学写作文经常写到的天上的月牙。   “我以前读书的时候也最讨厌早起了,我妈也总是千方百计要把我从床上挖起来,跟我斗智斗勇的。那时候我恨极了,总有起床气,可是你看现在,再也没人叫我起床了,我又难过了。”我笑了笑,“你说人是不是都很贱啊?”   苏和手臂又伸过来,轻轻放在我的头顶上,没有说话,就是笑,温柔地笑。   这一夜睡得很好。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爸爸起得更早,做好早饭,还给我准备好了一束康乃馨。   花是他自己种的,妈妈走后,他的感情都寄放在了这些花花草草上。   临走的时候我跟爸爸告别,我们去公墓回来后就直接回上海,不回家绕了。爸爸点头,送我们出门。   他的头发比上次来又白了许多,脸上的皱纹似乎也不多不少添了几条。我给了他一个拥抱,让他照顾好自己,说我有空就回来看他。他则叮嘱我多吃点,别太瘦。   苏和也跟我爸爸告别了一下,并跟他老人家保证一定照顾好我,下次见面一定让我增重五斤。   对此,我不置可否。   爸爸站在门口目送我们离开,一直到过了转角,才看不见他的身影。   我放下了本在用力挥动的手,开始找纸巾,哭了个稀里哗啦。   我其实不是那种爱哭的人,连少不经事时在幼儿园跟小朋友打架打输了都不会哭,可是一看到亲人关切的眼神,听到他们的叮嘱,就会忍不住掉眼泪。而且年纪越大,越是脆弱,这事真是控制不住。   我哭得很没形象,还绝望地想,反正在苏和面前早就没形象可言了,干脆破罐子破摔算了。   谁知道这厢我哭得一塌糊涂,那厢苏和就笑起来了。他一笑,我就哭得更凶了,我哭声一大,他就笑得更厉害。于是我愤怒了,也不哭了,就是死命瞪他。等他终于感受到了我眼神中的杀气,收敛起来,才忍住笑说:“娜娜乖,不哭啊,哥哥给你买糖吃。”   我呸!谁比谁大还不一定呢!我很没素质地把擦过鼻涕的纸丢在他身上。   苏和也不介意,又伸出他的爪子来揉我的头发,我“啪”一声拍掉。莫不是这厮摸上瘾了?   “不要闹,乖。”苏和轻声说,“娜娜,你看今天天多蓝啊。”   清晨时分,山里还有些湿湿的雾气,绿得像能滴出水来。太阳初升,天空一洗如碧,空气中仿佛蒸腾着一层淡淡的水汽,倒颇有些误入仙境之感。   只是,这不是通往仙境的路,而是墓地的。   我的母亲就葬在青山环抱的地方,不知她可曾想念我。   到目的地后,苏和将车停在门口,跟着我一起走进去。路上,他问我:“娜娜,阿姨她是怎么去世的?多少年了?”   我顿了一下,才说:“脑瘤,在我读大学的时候走的。不过她病了很多年了,所以走的时候,并没有太多意外。”   回忆往事,其实已经好多年了,连墓碑上的照片都渐渐褪去了原本的色彩,但只要回想起来,一切都仿佛只发生在昨天。   其实当初也就是因为这个,让我有整整四年都没住去过外婆家,而这段时间也几乎没见过柏辰。后来想想,我和他的问题,可能就是由这段空白期导致的,如果我们一直维持正常的表姐弟关系,就不会在再见面的时候有别的感觉,更不会导致后来这些事情的发生。   我妈妈生病的那一年,我读初一。   那时候我还很不懂事,对于生死,并没有什么概念,只是知道生病会难过,轻一点重一点的区别,打个针,吃个药,总会好起来的。那时候还不知道要担心和害怕,只是觉得家里气氛比较沉重,爸爸经常会一言不发坐在台阶上抽烟,有时候烟烧到了手指自己还不知道。而每到那个时候,我都会把烟灰缸给爸爸递过去,然后他会回过头来看我,就这么看着我,红了眼。   后来我学会了做饭,学会了打扫卫生,学会把爸爸指尖落下的烟灰从地板上抹去。   再后来妈妈回来了。   那是妈妈第一次做手术,很顺利,顺利得让我们都以为好好调养就不会再有问题,可是在我读高二的那年,病又复发了,这次还跑到了上海去做手术。   如果说第一次看到妈妈生病还不懂担心害怕的话,第二次亲眼见到妈妈躺在床上睡着睡着就有好多血从嘴角涌出来的时候,我已经吓得四肢冰冷连说话都打着寒战了。妈妈坚持不让我呆在医院,要让我回家,又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家里,就让我住到外婆家去。   那个时候,我整天都失魂落魄地守着那个电话,即期待着听到妈妈的声音,又害怕爸爸打电话来告诉我手术失败了。那段时间,我整整瘦了十斤下去。   我记得那时候刚好是六月底,学校期末考试。我自然是没去的,加之我成绩一直都很不错,老师也表示理解,特许我下学期开学再回去补考。   也是在那个时候,我又见到了柏辰。   我和柏辰的往事(已修)   18   那天下午阳光正好,我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后来睡得有些热,就将外婆家电风扇搬了出来,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又睡了过去。   这台电风扇的年纪大概比我都大,从我记事开始,就一直在用。它工作的时候,会发出一些吱呀吱呀的声响,让我分外安心。我是一个恋旧的人,对一些古老的东西特别惦念,因为它们身上,总能记载很多回忆。   我翻了个身,手在额前抹了一把汗,吱呀呀的声音没有停,可风怎么好像变小了?我将衣领拉下了一点,哀叹了一声又继续睡,睡着睡着,就觉得有哪里不对……   可是因为实在太想睡觉了,两只眼睛怎么都睁不开,所以我就睁开了一只,而且就一条缝。在那条缝里,我看到了柏辰的脸——有些陌生的脸。   可能是真睡迷糊了,我很难把记忆中的柏辰和眼前的柏辰重叠起来,毕竟,对孩子来说,那四年是成长最快的四年。   可我依然清晰地记得年幼的柏辰,还有那段没有烦恼的儿时的记忆。那时候妈妈还很健康,那时候我还很纯真,那时候外婆家那只生了不知道多少窝小猫仔的老丑猫还是一只小丑猫……那时候,柏辰还是一个挺矮挺胖老是要跟在我身后转但又总喜欢对我横鼻子竖眼睛的别扭跟班。   而如今,小豆丁的我长过了一米七,他也过了一米八,不再矮,也不再胖。话说我们家这一辈都挺高的,为此外婆没少洋洋得意一番。   我恍惚了一下才从沙发上坐起来,念了一句:“柏辰?”我的声音尚嘶哑着。   他对我轻轻一笑,说:“你外婆和小姨派我来带你出去逛逛。”   我知道,她们是怕我心情不好,而柏辰从小就跟我狼狈为奸,自然是逗我开心最好的人选。虽然不太提得起精神,但也不好驳了长辈的一番好意,我便点头跟柏辰去了。   不得不说,那么多年没一起厮混,再走在一起的感觉都是不一样的。他不再在我身后跟着我走,而是我在他身后跟他走;他不再抬起头闪着星星眼看我,而是说话的时候我需要仰视他,才能看见他的眼睛。   我们在街上逛了一会儿,也没买什么,觉得挺无聊,我就提议去他家。我记得他小时候会拉小提琴,就问他能不能去他家阳台上,他拉给我听。他说那得回去找找,如果小提琴还在,就可以。   他家在县城里的老房子,是那种很多年前盖的小楼,三层高,地板还是木头架的,上楼的楼梯在厨房和客厅之间的一个狭窄的过道里。不知道是没人住了还是怎么,也不见一个人影,过道的灯已经年久失修坏掉了,非常黑,又是老房子,所以走进去倒也有几分吓人。   在那个狭窄的过道里,他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这里到底是他家,他自然很熟悉路,可是我几乎不敢迈步,跟不上,错了几步路,就连他的背影都看不到了。我有些害怕,停下来叫他,然后便感觉他的手伸过来拉住了我。   其实开始的那会儿还是很自然的,可是没多久以后,就有点奇怪了。因为那路不长,一下就拐上了楼梯,到了二楼就有灯了,而我们可能是在黑暗里走路的频率不快,所以走过楼梯的速度也不快,可他就一直拉着我的手,在有灯的地方也没有放开。   虽然小时候我俩无数次坦诚相见,他的裸体我都很熟了,但毕竟现在大了,又事隔多年,总是有些因性别而起的陌生感。他这样拉着我的手,我就觉得好尴尬啊好尴尬,想把手抽出来,可这样又觉得太刻意了,也不妥,于是在内心挣扎的这段时间里,就一直让他拉着。   然后气氛就变得有些奇怪了——当然,这大概是我一个人的感觉。   再然后我们就到二楼他的房间去拿小提琴,可能是多年未碰,他自己也找不着放哪里了。他蹲着找啊找,我就站在旁边看,四周很安静,安静得我能听到他的呼吸声,和我自己的心跳声。   我们都没说话,也正因为没人说话,于是更加安静,安静得很诡异,借用印莲大人写的恐怖故事里的描述,就是:安静得仿佛有魔鬼潜伏在四周,只是你看不见,我也看不见,他们的脚尖落在你的头顶,他们的手臂妖娆地缠绕你的身躯,他们的舌肆无忌惮的舔着你的脸,他们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你。他们就潜伏在黑夜里,眼睛如极品珊瑚一样通透晶莹,对着你笑啊笑……   我不由用眼角瞄了瞄这个老宅子的四周,打了一个哆嗦。   无怪乎俗话说,人吓人吓死人。   这时候他哼了一句,“找到了。”然后从一个老式柜子里翻出一个琴盒,打开盒子,他一手握了琴,另一只手居然又来牵我的手。   而鬼使神差的,我又没抽出手来。后来无数次回想那次,我都一口咬定我是被鬼魂附体了,老宅子果然冤魂多啊……   他就这样拉着我的手,走到了天台上,然后开始拉琴,我则靠在天台上的那个锈迹斑斑的栏杆上听。   已经忘了他当初到底拉的是什么曲目,反正拉完后,他就对我说:“我教你吧。”   于是我们之间就出现了很多爱情电影里都会有的很恶俗的桥段:他站到了我身后,差不多以半抱的姿势,教我怎么夹琴,怎么握弦。其实当时他说的话我一句也没听进去,我能听见的唯有自己擂鼓似的心跳声,一阵一阵充斥着我的耳膜。   正因此,我都没发现小姨是什么时候上来的,柏辰当然也没发现。   小姨说她看到二楼楼梯的灯亮着而我们两个都不在,她在楼下喊了我们,我们俩居然也没听见!这般,她才一路找到天台上,结果就看到了我们俩这个样子。   关于我俩的姿势,小姨当时倒是没多说什么,我们很快就放开了,那个时候我只觉得脸烫得能煎鸡蛋,就恨不得能晕倒了了事。   直到后来,小姨也没对这件事多说什么,但我大约做贼心虚,总觉得她看我的目光饱含了深意,以至于有好一段时间内我都对她心存愧疚,像是我玷污了她儿子似的。   再后来,我有分析过我和柏辰的那点破事,第一次的牵手,可能就是导火索。因为在那一次我没有把手抽出来,使得牵手造成的诡异气氛一直缠绕在我俩身边,于是就什么感觉都不对了。而暧昧这东西,就跟滚雪球一样,一不对就越来越不对了。   那以后,我一直到那年的大年三十,才又再见到柏辰。   母亲离开的时候(已修)   19.   那是大年三十的晚上,小姨他们吃完晚饭就带着柏辰一起到我外婆家玩了一会儿。我们一群表姐弟都在二楼,几个小的在客厅打闹,我早已从霸王龙成长为淑女典范的霸王花,不屑与他们一起胡闹,就坐到阳台上,对着星星啃梨。   我承认,再怎么霸王花的我,也是有思春的时候,毕竟芳龄二八的花样的年纪(这是正宗的二八,不是我那二十又八的二八),本身就被赋予了思春的权利。于是我对着星星默念:星星啊星星,你为什么叫星星。我不要你这个星星啊,我要天上掉下来一个罗密欧!   梨啃到一半,罗密欧没掉下来,倒是掉了个柏辰下来。   柏辰走过来,对我微微一笑,在背后的灯光及面前的星光衬托下,他的眉,他的眼,他微微漾起的唇角,无一不透出诡异的,让我窒息气息……他走到我身边,靠着栏杆,很自然地拉住了我的手。   Gosh~!他的手指带了电,电流几乎能将我击毙。   “那个……我要去厕所。”还没等他说话,我就抽出了自己的手,惶惶逃走。   其实比起害怕电流,我更怕这时候小姨会忽然出现。   春节期间走亲戚实在是不可避免的,那几天我都特别害怕见到他,就算见到了,也一直躲着,不跟他有任何单独相处的机会,但是他不知怎么就一直出现在我身边。   柏辰原本也是个很健谈的人,以前表兄弟们在一起,他嗓门都不小的,可就是那段时间话很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就是沉默地坐在一边。而只要他在,我就坐如针毡,浑身都不自在。   其实到了那个敏感的年纪,我大概也知道一些事情,所以就觉得他特别不懂事。而我是比他大的,怎么说都应该由我来打消他这种念头,可是我又害怕跟他独处,更怕跟他说这些话。   十年前的社会,虽然谈不上封建闭塞,但学生之间毕竟不像现在这样开放,早恋还是比较忌讳的,会被家长和老师责骂,同学也会在背后说三道四。更何况,还是我和他这样的禁忌的关系。我一直想找个机会跟他谈谈,告诉他我们是万万不可的,只苦于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就这么拖了一阵,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高三的学习是很紧的,我过完年没多久就回市里读书去了。后来他也联系过我几次,不过可能因为学业紧张,还有我妈妈生病的关系,也就是一般的打个招呼,问问近来好不好而已。这些都是亲戚间正常的联系,至少在我看来没有什么暧昧,所以我想,当年的事情或许只是他的一时冲动吧,年少总有轻狂和无知的时候,很多事时间过了,也就真的不了了之了。   妈妈的病虽然坚持了好些年,但在我读大二的时候,她还是走了。可能因为她的离去已是必然的结局,我和我爸在那之前就做足了心里准备,所以当那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情绪上反而很平静,有条不紊地把后事都一件一件做好。   在太平间里,很多亲戚朋友都过来悼念,我的姨、舅什么自然都来了,柏辰也来了。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心情实在很难描述,我只记得爸爸跑前跑后有很多后事要张罗,而我就跪在那儿烧纸钱,因为不知是谁说的,烧钱的火不能灭,所以我就一直烧,一直烧。然后有人来叫我去休息,说他们替我,我也没去。   说实话,从妈妈走了到那个时候,我都没掉一滴眼泪。   后来柏辰来了,他什么也没说,就是过来陪我跪着一起烧,他在那儿默默烧了一会儿,我就开始掉眼泪。那时候心里也没想什么,就是傻傻地哭起来,而我一哭,他就靠过来,把我的头按到他胸前,结果,我就哭得更厉害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当时太过悲伤,无瑕去注意别的事情,我妈妈走后在医院的情形我并不能记得许多,像亲戚来了多少,谁谁说了什么话,我都不记得。我唯一记得的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片段,一是妈妈最后一次努力微笑的脸,二是爸爸有些佝偻的背影,三是烧纸钱的火,四是柏辰的胸膛。   我甚至不记得我大哭以后小姨在不在,或者其他亲戚是不是看到了。那时候我什么都没想,也什么都不在乎,就只知道妈妈走了,那个总是唠叨我不淑女,老欺负我,也不知道多疼惜一点我这个祖国花朵的妈妈,从此就只有在照片上才能看到她的笑容了。   ……   大约是我太过沉浸在回忆中,所以一直到苏和走到我身边拉住我的手,我才反应过来。   墓地的路并不宽,苏和本是走在我斜后方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并排走了过来的。对于他拉我手的这一举动,我着实吃了一惊。   我抬头看向他,他也不躲不闪,只是侧过头对我微笑,眼神温柔得让我无法拒绝。   秋天昼夜温差巨大,大清早气温有些低,他的手很温暖。当他发现我手冷的时候,更是用他的双手将我的捂住。   “苏和……”我轻轻唤了一句,琢磨着要怎么拒绝才让彼此都不尴尬,也保全他的脸面。想来他这样的大人物应该没什么被女人拒绝的经验。   “哎,你的手怎么那么冷?” 他笑着说,这样的坦然、自在,仿佛我与他并不存在性别的差异,“娜娜,你太瘦了,回去把你养胖点吧。”   我可怜的小心肝为这句话抖了一下,他的语气实在太过温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他的手心实在太暖和了,暖和得我不想放开……所以,那些酝酿着肚子里的拒绝的话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   于是我在心里叹了一句:薛娜啊薛娜,因牵手引发了一次血案还不够,还想来第二次?   唉,我这是早晚要死在男人的手里!   妈妈的坟前很干净,不知是不是经常有人来清扫的缘故,连周围的野草都被修整过,非常整齐。我放下了康乃馨,在坟前站了一会儿,太阳又上升了一个角度,雾气渐渐散开,天空呈现出一种澄澈的蓝色。坟前四周的松柏葱葱郁郁,十月,在这南方的城市,还看不出秋日的萧瑟。   太阳升起来后,凉风也暖了起来,倒有些春日里慵懒的感觉,一点点的明媚加上一点点倦。   “回去吧。”我说。   苏和点头,走过来大约又想拉我的手,还未等他的手碰到我的手,我就将两手插在裤兜里,大摇大摆走在前面了。   革命的道路上同样的错误是不许犯两次的。   远离暧昧,珍爱生活啊!   青涩年代的告白(已修)   20   上次从上海过来我们走的是夜路,我睡死过去了,也不觉得怎样,但这次行程在白天,坐十来个小时的车,真比上班还累。还好中午路过一个城市,我们下高速找地方搓了一顿,不然就这么开回去,估计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   想来我都这样,苏和还不知累成什么样了。   回到上海的时候天都黑了,苏和到是兴致很好,还要拉着我去吃晚饭,他选的那家饭店还在市中心。我一脸无奈地说:“哥哥你就放过我吧,我们随便吃点就行了,真坚持不住了,您瞧我面黄肌瘦的样儿,现在就想找张床趴下!”   苏和想了想说:“好吧,那回家吃吧。”   我一愣,回家?回哪个家?是他家还是我家?去他家不合适,而且吃好饭我还得折腾回自己家,多辛苦。去我家倒是可以,不过这少爷是那意思吗?   这问题不问还真不行,所以我小心翼翼地问:“您的意思是,去我家吗?”   “好啊。”他显得很高兴。难道他本来不打算去我家,要把我拐去他家?还是说他是下了个套,就等着我问这句话呢……   “那……”我迟疑了一下,说:“那去我家楼下的小饭店吃吧,家常菜,价格实惠,口味也不错的。”   “行。”苏和一口答应,说着就汽车掉头上了高架,向我家方向进发。   我心下奇怪,问他:“你知道我家在哪里?”   “知道啊,不就是在那天晚上遇到你的那附近?”他理所当然地说。   我想了想,也对,那天我拎了个牛奶袋子闲逛,看着就像在家里附近溜达的样子。   我点头赞许道:“不错不错,小伙子很聪明。”   苏和扭头看了我一眼,嘴角动了动,又笑了。   他除了有点闷骚,有点会暗中使坏以外,真是个不多见的性格好、脾气好的人。   我说的那家小饭店真的就是老百姓吃吃家常菜的饭店,门面不大,没什么装修,但环境很干净。店里的老板娘跟我很熟,见我来了会眉开眼笑。   我和他都饿了,点了一桌子的菜,加在一起也就一百多点。狼吞虎咽一番后从饭店出来,两人都撑得快要走不动路了,我恨不得就此眼睛一闭趴着睡觉了。   虽然这家饭店离我住的那个小区不过隔了一条街,但吃罢从饭店里出来,苏和还是把我往他车里塞,说要送我到门口。   我有些怀疑他的动机,他是真的想送我呢,还是想知道我住的确切位置?   出于一种公安出身的职业敏锐感,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对可疑的事物进行推理想象。比如,他想做什么,抢劫还是盗窃?骗财还是骗色?我估算了一下自己的财产,悲哀地发现我家里的东西全部搬出来,也没他这辆车值钱啊……   色方面就更不予考虑了,虽然我自己照镜子的时候经常很臭美地进行一番自我陶醉,但借用曹坤的话来说,娜娜好好打扮一下吧,还勉强能看。如果给美貌评分满分是一百的话,曹坤说,娜娜能将就有个七十五分。当时他说完这话我就瞪他了,他解释道:七十五分,不低了!超过八十的我就要开始追了!   我XXX的!好吧,且不提曹坤这厮。   我琢磨来琢磨去,觉得自己从头到脚真的没什么地方值得苏大公子惦记上的,于是很坦然地邀请他上楼坐坐。本以为他送我回来就是这意思,但没想到,他拒绝了。   苏和把车停在我住的那栋楼下,身体倚靠在车门边,对我摆了摆手,说:“进去吧,早点休息。”   他还穿着那条我随手一拿的运动裤和运动鞋,一条腿交叠在另一条腿上,姿态慵懒,眼睛微微眯起来,就这样对我笑。   当时我就想,他这笑容,哪怕是过了很多很多年,我也一定会记得的。虽然从哪个方面来看,他都不会是我的良人之选,但这并不影响我在看到那张笑容时心底油然而生的温暖。   那真是无法不令人心动的温柔啊。   “苏和,谢谢你。”我由衷地说。   “不客气。”他咧嘴一笑。   “下次请你到我家来吃饭吧,我来做饭。”我又说。   “好。”他点头,又笑,“不可以反悔啊,我会惦记在心里的。”   “当然。”我也对他摇摇手,“你回去开车小心,到家了给我电话。”   “知道了。”他这才拉开车门,倒车,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上楼后我给我爸打了个电话报平安,闲聊了一会儿,他竟意犹未尽地说:“什么时候再带小苏再过来啊,跟他下棋真过瘾。”   我呵呵笑了两声,他当然过瘾了,在他看来那是势均力敌,找这样的对手下棋是最痛快的,他可好容易才找到了水平相当的对手啊!我见他这么高兴,也就没敢告诉他,人家苏和是算好了棋目跟他下的,势均力敌?那都是浮云!就如我垂涎的那些极品装备和凤凰坐骑一样,浮云啊浮云……   “娜娜,帮我拿下浴巾,在阳台上。”我的室友唐满月同志从浴室露了个脑袋出来。   “好,来了。”我应了一声就跑去给她拿浴巾。   唐满月同志是个非常好的同志,半年前她找室友的时候遇上过一个无赖,欲对她进行非礼之举,好在那时候我在找房子,跟她网上聊过后,约了见面,到她家门口听到里面的异常声音,就破门而入救了她。于是我顺理成章跟她一起住了,她还免了我二个月房租。   满月跟李圆圆不同,不是那种第一眼就让人震惊美女,但是跟她在一起的时间越长,就会越觉得她漂亮。她是那种由内而外会让人喜欢的女人。   满月洗澡出来后,给我放了一缸热水让我泡澡,我被她的细心周全感动得眼泪都要下来了。等我幸福地泡在热水里的时候,电话铃声响了。   手机就在我的衣服口袋里,我起来拿了电话又窝回浴缸。   “娜娜。”苏和的声音很低很柔,像是清晨刚睡醒,带点撒娇地低喃情人的名字,听得我那是浑身一哆嗦。   我呵呵傻笑,说:“到家了呀,那早点睡,这两天辛苦了。”   “嗯,娜娜……”他仿佛欲言又止,我直觉不想听他接下来说的话,打断他道:“好累啊,我要洗澡睡觉了。”   他顿了一下,才柔声说:“好吧,早点休息。”   “嗯,晚安。”我挂上了电话,松了一口气。   因为事先跟李圆圆请了假,我又休息了一天,才去上班。   一进公司,王美娟女士就把我叫了过去,询问苏和的事情。   其实在我和苏和相亲的当天下午,就跟王女士汇报过事实进程,包括中途出现柳雪晴那一岔。王女士听后感慨了好久,感慨之余还安慰我让我不要难过,并鼓励我再接再厉,说总会有好男人等着我的。对此,我不知道应该表现得斗志昂扬还是泪流满面。   所以前阵子忙完后,王女士又开始琢磨着给我相亲,收假后第一天上班,就对我说:“娜娜啊,这个礼拜天有没有空,阿姨给你约个人。”   我眨眨眼,又摸摸头发,才说:“好吧。”   我的悲剧,在于不会拒绝人,特别是王美娟女士这样的热心人。   王女士乐颠颠回到财务办公室,曹坤从李圆圆办公室走出来,看了一眼王女士丰满的背影,靠到我桌前,笑道:“王会计又给你安排相亲了?”   我咬着下唇,点点头。   曹坤笑了,笑得异常阴险狡诈。   “妹妹,你真的跟苏和没关系?”曹坤干脆拉了张椅子坐到我桌前。   “咱都跟苏和有关系,谁没关系啊?”我撑着腮帮子打量曹坤。   “我是说男女关系。”   “那我们也是纯洁的男女关系。”   “男女关系还有纯洁的?”   “男女关系不纯洁,难道男男关系才纯洁?”   “……”   曹坤歪着头打量我,打量了一番后,说:“你知道,昨天辽和那里打电话过来了。”   “嗯?”我抬头,昨天我宅了一天,什么收到什么小道消息。   “苏和让我们再拿些资料过去,虽然没说那个案子给我们,但我琢磨着,就那个意思了。”曹坤靠过来,盯着我的眼睛,问,“他真的什么都没跟你说?”   我颇有些意外,想了想,回答道:“我和他从不谈公事,关于那个工程更是只字未提。”   曹坤摸着他光溜溜的下巴,说:“难道他看上你了?”   “哥哥你今天胡子刮得好干净啊,看起来皮肤真好哇!”我奉承道。   曹坤瞪了我一眼,说:“哥跟你说正经的,娜娜,他是看上你了吧?”   “不知道。”我无辜地看着他,“我真的不知道。”   “他什么都没跟你说?”曹坤皱眉问,“那总有什么表示吧,或者暗示?”   “没有。”我说的都是实话,苏和确实还没跟我说什么。   曹坤笑了,“有点意思啊。”   哪里有意思了?我翻了个白眼。   21   中午我接到了苏和的电话,他说他刚好在我公司附近,问我要不要一起吃午饭。   我想了想没什么不可以吧,就答应了。   苏和就近选了家西餐厅,我到的时候他已经坐在窗边的位置上喝起茶来了。   这家餐厅装潢的主基调是深色的,摆放了许多绿色植物。他穿了件淡紫色的衬衫,头发刚剪过,干净利落,餐厅内放着优雅的萨克斯,阳光透过玻璃照射到桌边,光影就分割在他手边,有种老照片里才有的怀旧色彩。   他看见我,笑着对我挥挥手,我走过去在他面前坐下。   “看样子气色不错。”他笑着说,“有没有好好睡觉好好吃饭?”   “都睡了一天了。”我低头喝水,做鹌鹑状。   “啊,就是这个表情。我第一次见你,你就这样,看起来乖巧又听话。”苏和煞有介事地说。   “你这是夸奖吗?”我扯了扯嘴皮。   苏和笑,低头捏着手机的一角,在手里转了一圈,把菜单推到我面前,说:“我点了牛排,不知道你喜不喜欢,看看还想吃什么。”   我翻着菜单,漫不经心道:“苏和,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苏和又用手机敲了敲桌面,好看的嘴角扬起,道:“没有啊,怎么你觉得我是有事找你才约你吃饭?”   “不是?”我问,并且犀利地盯住他。一般不审问犯罪嫌疑人我是不那么看人的。   “都说了,我刚好路过找你来吃个饭。”苏和眼神那么一飘忽,根据前辈们教导的实践经验来判断,这个叫做心虚。   我无语地看着他,笑了笑,说:“好,那我多吃点。”于是我又加了个意大利浓汤,一碗水果沙拉,两块巧克力慕斯,一盘冰沙,末了再来份排骨。   我举起柠檬汁,对他谦卑地笑道:“让您破费了。”   苏和与我干杯,说:“不胜荣幸。”   到了下午,我又接到了一个邀请吃饭的电话,这次是柏辰。   说真的,听到他的声音我着实懵了一下,但想想与他之间总得有个了断,便答应了。   下班赶过去的路上,我忽然想到,是否中午苏和欲言又止的,是柏辰的事情。   柏辰选的是家川菜馆,他也比我早到,我进门环顾了一圈才看到他,坐在角落里,安静地望着我,看我一步步向他走过去。   我在他对面拉开椅子坐下,他对站在旁边的服务员说:“可以上菜了。”   然后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都没有说话。   吃饭时间店里生意很好,周围客人也多,我们坐在角落里,倒不显得嘈杂。   我清了清嗓子,问:“找我有事吗?”   “一定要有事才能找你吗?没事就不能请你吃饭了?”柏辰不喜不悲,面无表情。   我扯扯嘴角,摊了下手,说:“如果只是这样,我不认为我们有必要一起吃饭。”   他那面无表情的脸冷峻了下来。   “没事我走了。”我说罢站起来,还未转身,他就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笑了,居高临下看着他,说:“三年了,你还是那么我行我素,从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他脸色一僵,有些恼,但倔强地抿着唇,看着我。   服务员端了菜过来,看到我们,有些尴尬,站在旁边过来也不是,走开也不是。   我重新坐下,柏辰松开了手。   先上的是凉菜,泡椒凤爪,辣黄瓜,香葱辣油凉藕,鸡胗,外加一盘榴莲酥。   那么多年了,我的爱好他都记得。   我拿起筷子,在凤爪上戳一下,黄瓜上戳一下,鸡胗上戳一下,榴莲酥上戳一下,笑道:“以前我确实喜欢吃这些,但现在已经不喜欢了。”   柏辰那双看着我的乌黑的眸子泛出一些水光,脸色微微泛白,眉头拧着,好似被人欺负了的孩童,心里委屈又不肯跟大人说。小时候我欺负他的时候,他经常是这个表情,抿了个嘴,一声不吭,一脸倔强,唯独眼睛是水润的,像是下一秒就会哭出来一样。   可他早不是那个童年记忆里的小胖墩柏辰了,现在的柏辰,哪里是我能够随便欺负得了的。   “行,你要吃饭,我就陪你吃饭,你要说话,我就听着。但是柏辰,这是最后一次,不再有下次。”我坐正,动筷子,夹了个鸡胗放嘴里。   柏辰还是这样看着我,好半天,才轻轻笑起来,低喃了一句:“娜娜,我们怎么变会成这样……”   热菜上来了,水煮牛肉,水煮鱼,辣子鸡,麻婆豆腐,毛血旺,回锅肉……真是叹为观止。虽然都是我喜欢吃的菜吧,但这是不是太多了?   “不要再叫我娜娜。”我用筷子指着他的鼻子。虽然我这些年我没有少责怪自己,但同样也没有少怨恨过他。他怎么能那么坦然地问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变成这样不是早就在预料之中的么?   他很努力想笑,嘴角扯起来,笑得十分难看。   他说:“娜娜,我爱你。”   我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了下来。   这已是我第三次听他表白的话了,第一次,还是在我大学刚毕业那会儿。   我考进公安系统,是十二月正式报到的,那时候柏辰还在武汉读大学。当时他是计划一放寒假就与同学一起去海南旅游的,小姨钱都打给他了,但结果一放假,他竟回家了。   他回来得非常突然,我是前一天听说他要去旅游,到过年的时候才能回来,我还在那里和小姨感慨,等他回来我都回家过年了,见不着面了,结果第二天他就回来了。也就是那个冬天,他跟我表白了。   那年的元宵,县城放烟花,街上还有舞龙和舞狮的表演,几乎整个县城的人都上街了,所以那天基本上全局的民警都出动保卫了。   那还是我第一次执行全城保卫任务,一来觉得新鲜,二来也有些紧张。我们的保卫工作要一直持续到烟花结束。中途我接到了柏辰的电话,问我在哪里,我说了地点,他就过来了,一直就陪在我身边,买宵夜,送奶茶,把我的同事都收买了去,到活动结束的时候,已经有人跟他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了。   他说:“娜娜,做警察真好啊,一边工作,还能一边过节,舞龙看了,烟花也看了。”   我瞪了他一眼,“胡说,我们是有责任的,哪能像你这样吃吃喝喝!”   他不以为然,笑道:“我毕业以后也来考公安吧。”   我一愣,说:“你不是学土木工程的吗?上次还听小姨说你想做建筑师。”   柏辰嘿嘿一笑,摸摸脑袋上短短的发,说:“警察也不错啊,像你这样的。”   “我很忙的,都没有自己的时间,一接到电话就要来待命,一到放假过年就更忙了。”我皱着眉看他,从来没听说过这孩子有做公务员的志向啊。那时候他还对他爹和叔伯们嗤之以鼻,说做公务员太没激情。   柏辰对此也不做解释,接过我手里的包背在身上,问:“要不要去爬山,看日出?”   “现在?”我一愣,都半夜了。   “对啊,去吧去吧!”柏辰一脸期待看着我,就差没有甩尾巴了。   他那时候已经长得很高了,我看他的时候都需要仰起头。可是他还是时不时会露出一些孩子般的表情,撒个娇什么的。   “好吧,你那么想去,就去吧。”我说。反正明天还是夜班,今儿晚上这一闹估计也睡不着。   然后我们就拾掇拾掇,上山了。   那座山其实很矮,身体健壮的年轻人,爬一圈可能也就三十分钟。那天本来云层是很厚的,但当我们爬上山顶的时候,竟然月破云出,又大又圆的一轮挂在天上。   柏辰指着那尊圆月得意地说:“你看,娜娜,月亮也说我们应该来爬山的。”   “你能再幼稚点吗?”我斜觑他一眼。   柏辰摸摸脑袋就笑了,问:“娜娜你冷不冷?”   入夜寒气确实较重,我又裹紧了一点大衣,说:“当然冷了,就你想的出来半夜没事跑山上来看月亮,你这是看月亮呢还是被月亮看呢?”   柏辰委屈地扭捏了一下,说:“娜娜,我们是来看太阳的,不是来看月亮的。”   我学着电视剧里的大侠晃着脑袋冷笑一声,再说一句:“半夜三更不睡觉,非奸即盗!”   柏辰的脸抽了一下,不搭理我,把自己的长围巾解下来,把我们两个的脖子一起绕住,拦着我的肩说:“来来,哥哥给你取暖。”   这样一来,我们的姿势就成了我整个儿在他的怀里了。不过好在冬天衣服穿得多,倒也没有肢体接触的尴尬。   “哥哥,人家要喝奶茶。”我眼睛闪亮亮地望着他。   我们靠得很近,我都能看到月光下他睫毛在眼睑下投下的影子。   柏辰的表情僵了一下,眼睛不再敢看我,异常温柔地说:“呃,现在没有奶茶,等下我们下山买好不好?”   “那我要吃薯片。”我又说。   “……等会儿去山下买好不好?”   “我要吃巧克力。”我再说。   “……”他先无奈,然后开始瞪我。   我眉一挑,冷哼一声,讲他推开,“什么都没有,还敢自称哥哥,找抽!”   22   “你的围巾好长啊,是哪个妹妹给你织的吗?”我扯着脖子里缠绕的蓝色围巾问道。   柏辰嗤笑两声,说:“现在哪里去找那么贤惠的妹妹啊,还会织围巾?这年头的姑娘都巴不得男人给她们织。”   我厚着脸皮笑问:“你是在说我么?”   曾经有一次小姨问我要找什么样的男朋友时,我开玩笑说,要找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最好还会唱个小曲,织个围巾什么的小伙,当时被柏辰好生嘲讽了一番。   柏辰看看月亮,再看看我,又看向月亮,问:“你找男朋友了没?”   “人家月亮没有男朋友,只有女朋友。”我说,“看过《美少女战士》吗?上面就说,地球是月亮的女朋友。”   柏辰的手抖了一下,“反了吧,月亮是女的,地球是男的。”   “哎呀呀,你果然看过那个脑残动画片!”我拍着他的肩哈哈大笑,“上次说了你还不承认,你小时候就是爱看《花仙子》这类小女生看的片子,我要看奥特曼你还跟我抢遥控器!”   柏辰用非常鄙视的眼神瞅了我一眼,说:“我放《花仙子》给你看呢,淑女的教育要从小抓起!可是你看我熏陶了你那么多年,还是一点用都没有,现在还没找到男朋友不是?”   “你什么人啊,懂不懂礼貌啊,我是你姐!”我伸手在他后脑勺狠狠拍了一下,“你自己还不是,有女朋友没呢?”   柏辰眉一挑,很欠扁地冷哼一声,说:“不能告诉你,我一跟你说,你就得告诉我妈。”   “啊?你现在谈恋爱你妈还会反对?”我表示不相信。小姨前几天才跟我说,有一个女孩子老是给柏辰打电话,她琢磨着不太寻常,就问儿子,是不是谈朋友了呀?结果柏辰很不屑地讲,我谈了瞒你干嘛,真要跟她谈的话,高中就可以谈了。小姨一听这话,不得了,原来高中还有一段她不知道的故事,于是赶紧追问怎么回事,柏辰告诉她,那姑娘高中的时候就给他写过信,还是小姨同事的女儿!小姨好不感慨,回头就打电话跟我念叨,说她还想不明白呢,怎么自己儿子那么优秀,会一直没有女孩子骚扰?没想到高中的时候就已经危机四伏了。   我问那要是高中的时候柏辰就给你找个媳妇回来你能同意么,小姨说当然反对了,就可惜柏辰根本没给她发表反对意见的机会!对此,小姨可是相当遗憾。   “其实,我找了个女朋友。”柏辰忽然说。   我一愣,扭头看他。   因为我和他姿势的问题,我俩凑特别近,我这一抬头一仰望,能看见月光下他的瞳孔里倒影出的我的脸。   “是什么样的女孩子?”我好奇地问。   他笑了,笑得那叫一个肉麻啊。我当时只觉得他大概是真的很喜欢那个女生吧,因为那种表情,是说到了自己真心喜欢的人才会有的痴麻表情。谁想到他接下来竟然说:“那女生,跟你一样高,一样是卷发。”   气氛一下子就变得怪异起来了,我觉得分外尴尬,但仿佛也就只有我觉得尴尬,柏辰依然笑得那么不明不白。   我傻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应这句话,大脑短暂地死机了一会,一句没经过处理的话脱口而出:“呵呵,你喜欢我这样的啊。”   柏辰顿了一下,说:“嗯,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我就这么华丽丽地被雷劈了,耳边雷声轰隆隆一阵滚过。我在心中默默打了自己几巴掌,还念道:让你嘴贱!   当时我就想这个话题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不能再继续了……而事实上,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当他那句话是表白,只是觉得,这大约是他表白的前奏,接下来说的话可能才是要命的。   我打了个哈哈,道:“你妈妈不是一直要你找个矮点的吗?所谓基因中和啊,还让我也找个矮的中和中和,我们这辈的孩子都长太高了,哈哈哈哈……”   说这话的时候,我就是想他跟我一起笑,笑着笑着,这事也就过去了,结果他就是不笑,非但不笑,还严肃地看着我,于是我跟傻子似的干笑了几声,只好停下。   我不敢看他,就看月亮,但是我知道他正盯着我。他倒也不说话,就这么盯着,盯得我手心都出了汗。他的手还揽着我的肩,我都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吐纳在我脸上,我紧张得整个人都僵了,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像是考试作弊被老师抓住的学生,就想赶紧找条地缝钻进去。   过了半晌,他说:“我没开玩笑。”   我又傻了,“啊?”   于是他重复了一遍:“我没有开玩笑。”   他的一只手揽着我的肩膀,扭头看我的时候,靠得太近,那双眼睛也太过明亮,让我不敢直视。   “那个,太冷了,我们下山吧。”我直觉想逃跑,身体自然而然向远离柏辰的一边倾斜过去,但是忘了我们的脖子上还缠着同一条围巾。我这一倒,他就被我拉着一起倒下来,于是我手肘半撑在地上,他的双手刚好撑在我的身体两边,形成一个异常尴尬和狗血的姿势。   “不看日出了?”他低低地笑。适时天上那轮明月高挂在夜幕中,从我的角度看起来,刚好挂着他的脑门上。他的脸背着光,不甚分明,唯独那双眼睛,清澈透亮。   我看愣了,我在他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清晰的倒影。他的脸越来越靠近,越来越靠近,就在那双唇即将碰到我的时候,我猛地惊醒过来,别过脸,慌张地说:“不看了不看了,明天晚上有大夜班,还得赶一个通宵。”   “娜娜……”柏辰还想说什么,但我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把围巾解开推开他,就站起来。   如今回想起来,那时候真是幼稚得可笑,我一路上惊慌失措跑回家,就生怕他上来拉着我,结果越走越快,脚下一踉跄,“啪嗒”一下摔倒在地,刚好那又是下山的路,有些坡度,于是连摔带滚,相当惨烈!   柏辰从后面赶上来,蹲在我身边,小心翼翼地问:“你还好吧?”   我心中怒火难平,掌心磨到了粗砺的石头皮都烂了,虽然冬天衣服穿得多身上没有擦伤,可是落地的时候膝盖着地,痛得我眼泪都要出来了!就算骨头没碎,也得肿起大包了。   而这些伤痛,我自然是要迁怒到柏辰身上的。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双手猛推出去,把他到推地上,见他一脸可怜的样子,内心少许得到了些安慰,我自己扶着膝盖站起来,因为太痛,就又瞪他一眼,想想不爽,抬脚向他小腿踢过去。   其实那一脚我也就是意思意思踢一下,并没有太用力,但是报应却来了,踢的时候角度没算准,加上夜凉脚冻,我向后一屁股坐倒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   我脚扭了。   暧昧是种勾人药(已修)   23   就在我眼泪婆娑浑身颤抖的时候,柏辰这厮蹲在地上笑得前仰后翻,我还想抬脚踢去,但考虑到实际情况,又踢不得,便顺手抓起地上的小石子扔过去。   柏辰抱着脑袋继续笑,还边笑边说:“娜娜你能不能别那么搞笑,哎哟我不行了……”   我竭力用眼神杀死他,你说我刚才怕什么?怕他这个小混蛋?!   柏辰笑够了,我也瞪够了,他才在我面前蹲下,扭头道:“来,我背你。”   “谁要你背,滚!”我抬起没扭到的那只脚踢他后背。   “哎哟哎哟,脾气真大。”柏辰笑得十分欢快,“你不要我背,能自己走吗?我真把你扔下不管你可得发火是不是?”   我语塞,但为了面子我又大喝一声:“滚!”   “好好好,那我滚了。”柏辰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还真打算走了。   我咬牙切齿,死要面子,只好干瞪眼。   他向前走了十米,转过身,给我个飞吻,轻佻地说:“我真的走了啊,回去你别跟咱外婆说我抛弃你啊。”   他那得意的小样,着实让我怒火难平,恨不得抽出把M16扑上去把他灭了!   我怒吼道:“你给我滚回来!”   柏辰嘴角的弧度愈加上扬,笑得那叫一个阳光明媚。你真当自己是月亮他媳妇儿么?   柏辰慢悠悠踏步回来,站定到我面前,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勾起我的下巴,用低沉故作性感的声音说:“来,喊声哥。”   我冷笑,忽然用尽全力向他扑了过去,把他压倒在地上,忍住痛,一个关节技制住他的肘关节,将他固定在地面上。   “啊~痛痛痛痛~~”柏辰惨叫,毫无矜持。   “谁是哥啊?”我阴恻恻地问。   “你是你是!”柏辰轻易就屈服了,放在抗战时期那就一活生生的汉奸。   我放开他,命令道:“起来背哥回去。”   柏辰揉着胳膊站起来,拍拍灰再蹲到我面前,嘴里还嘀咕:“好好的背你不要,你说你什么烂性格啊……”   我刚好爬到他的背上,非常顺手地拧住他的耳朵,奸笑:“你说哥什么呢?嗯?说大声点。”   “哎哟,轻点~”柏辰颤巍巍地叫道,“我说哥你鸿福齐天,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我在他脑门上用力一拍,抓住他的头发道:“架……小猪快跑!”   “要摔下去了,快放手……真的要摔了啊,摔了摔了摔了……”柏辰走得东倒西歪,在两手不能自由活动的情况下,那张小白脸被我好一番摧残,但倒也没有真的摔下去,实践证明,这孩子还是挺坚强的。   柏辰背我下山,非要先带我去医院,在医院好一番折腾,X片出来后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只开了点活血化瘀的药就放我们走了。回家的路上天已经蒙蒙亮,我指着光亮的地方说:“你看,日出了。”   他白我一眼,不予理睬。   那年春节我都住在我外婆家,所以当天回去,也是回到我外婆家里,我一进门就把他扔在门外,关上大门,就当没这个人跟在我身后。如今想起来这种行为真是说有多傻就有多傻,但当初想也没想就这样做了。   我一瘸一拐上楼,回了房间,还悄悄拉开窗帘探头出去望了一眼,他还站在门口,并且刚好抬头看到了我。我吓了一跳,立即蹲下来,蹲下来后有觉得自己怎么那么白痴啊,就又站起来,装模作样对他挥挥手,说:“你赶紧回去吧,回去吧。”   于是他就对我笑,朝阳从侧面照到他的脸上,泛起一层淡淡的金光。这张笑容很多年以后我都没法忘记,那是纯白的少年的脸庞,是记忆中最珍贵的瑰宝,却在一个叫做成长的过程中,慢慢被风化,扭曲,再寻不见。   我看着他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朝阳金色的光辉下,过了一会儿,我的手机短信的铃声响起,是柏辰的,他说要我等他毕业回来考公务员,和我一样。还叫我一定要等他毕业,不要谈恋爱。   说实话,我一直都觉得柏辰是无比优秀的孩子,他从小成绩就好,运动方面也秉承了我家传统,很出色,还会拉小提琴。其实每次听小姨说他如何如何的时候,我打心底就有那么点儿自卑,无论自己承认还是不想承认。   ……   我重新拿起筷子,端正地放在碟子边上,微微一笑,问他:“那么,张小可呢?”   柏辰脸色有些苍白,不知是没睡好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眼下有淡淡的一圈黑眼圈。他笑得有些勉强,说:“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我笑了,“柏辰,她是你的女朋友。”   他不说话,就那么看着我。   我继续说:“男人要有责任感是不是?既然是你的女朋友了,就好好对她吧,其他的不要想太多。”   他只是沉默,还是沉默。   我们的位置在餐厅的角落,一边就靠着马路,透过玻璃望出去,夜都市流光溢彩,好不热闹。忽然记起曾经在一本小资杂志上看过的一句话:每一片光鲜背后都有一个寂寞的灵魂。   虽然这话曾经因为太装13惨遭到我的批驳和鄙视,但却一不小心记住了。寂寞,那是传说中的小资们用来附庸风雅之物,我辈侠之大者从不会有此番感悟。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柏辰,我就很容易想到这两个字。   只是寂寞本身,似乎与他相去甚远,他从来就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人,不管别人的想法,不管后果。   “以前的事情,过去了就算了,柏辰,你我都明白,有些事情是绝对不可能的,该死心还是死心的好。”我正色道。   柏辰捏着筷子的手紧了一下,说:“你跟苏和……”   “嗯?”我挑眉,不接话。   “他跟你一起回家了?”柏辰问。如果他是想听我说一句我和苏和没关系,那他就要失望了。况且,小姨不可能不跟他说我和苏和去他家的事。   “是啊。”我尽量笑得温柔暧昧。   我感觉那双可怜的筷子就要断在他的手里了,但最终他只是扯了扯嘴角,什么都没说。   三年后的柏辰,终究不同与三年前的柏辰。曾经的那些光景,已说不上来到底是好还是不好,是幸还是不幸。   “吃吧,要冷掉了。”我拿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24   关于柏辰的这顿饭和苏和的欲言又止,一直到三天后去辽和光电开会我才算明白过来。   柏辰竟然是这次展厅建造的总工程师。   我公司正式承建辽和光电的主题展厅,这是第一次合作会谈,建立专案。双方工程师凑在一起做细节评估,苏和人不在,柏辰坐在中间看图纸,我能感觉到时不时转到我身上的视线。   我坐不下去了,把会议记录交给曹坤,离开了会议室,出去歇口气。   会议室就在综合办公室旁边,再过去就是茶水间。秋日午后的阳光透过茶水间的窗户照射进来,天空蓝得格外辽远。上海的天空很少有那么蔚蓝的时候,我想,这真是个好天气。   我见有咖啡售卖机,摸了摸身上口袋,今天换了职业装,没带钱。我长长地叹了口气,就听见有个声音响起来:“想喝咖啡?”   我回头一看,是苏和。   苏和上班的时候都穿着中规中矩一本正经的衣服,笑容干净清爽。阳光照了他半身,白色的衬衫亮得透明起来。   “是啊。”我说。   “来。”苏和对我招招手。   我跟着苏和回他的办公室,他走到门口,对坐外面的小助理说:“小张,煮壶蓝山。”然后一点都不避讳地拉着我的手进门。   小张姑娘端着咖啡进来的时候,我和苏和正坐在沙发上说话,苏和手指点点茶几,她就放下了咖啡,还不忘对我猛看几眼,才离开。   “你的助理很漂亮啊。”我说。那姑娘五官精致、身材纤长,最重要的是,看我的那几眼,水灵啊,真是水灵。   “那是,我很多朋友都问我哪里找来那么漂亮的小助理。”苏和边说,边从冰箱里拿出一盒甜点,一盒牛奶。   我顺着他的话问:“那你是哪里找来的?”   苏和说:“她投了简历,我面试来的。”说话间笑得挺得意,就像人家是他自己家闺女似的。   苏和把那盒甜点放在桌前,打开,非常献宝地对我笑,说:“这是我在上海吃过的最好吃的提拉米苏。”   “嗯?”我好奇地看过去。   苏和又拿出两把小勺子,笑道:“咖啡和提拉米苏是绝配啊。”   “哥哥你真会享受。”我有点无语,外表到是看不出来他爱吃甜点。   “你的咖啡要加牛奶吗?”苏和问。   “要。”我说,“这是蓝山咖啡吗?”   “嗯,这咖啡是我让人从牙买加买回来的,很纯正。”苏和给我也加了牛奶,手抬起来的时候,我对他那个闪亮亮的袖扣发了会呆。   “哦,牙买加啊。”我一本正经点点头,“听起来就挺纯正的。”   苏和眉角抽了一下,笑道:“牙买加是原产地。我们在咖啡厅里喝的蓝山,哪怕很多价格高昂的所谓蓝山咖啡,也是在蓝山里混合了其他的高山咖啡。”   我依然懵懂,但基于“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软”的道理,违心地赞道:“听起来很了不起,苏大人你知道的真多。”   “它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苏和对我眨了个眼睛,“就像我一样。”   这次轮到我抽了。这哥哥雷人的技术跟他华丽丽的履历成正比。   我拿勺子挖了一口提拉米苏,又尝了一口传说中名贵的咖啡,窝在沙发里,仰首看落地玻璃前一室的阳光,忽然产生了一种与世隔绝的安逸。空中弥漫开咖啡的香味,让人懒洋洋的只想好好打个盹。   “你下午不忙吗?”我问苏和。   “做老板最重要的是会用人,发现人才并善用人才。”苏和笑眯眯地回答。   这么含蓄,都有点不太像苏和的风格了……哥哥您直接说不忙不就得了。   “你呢,开会溜出来了?”苏和侧首对我贼笑。   我哑然,抬头看天花板上的灯具,不做回应。   苏和笑得更痛快了,伸手在我头发上揉了揉,说:“什么表情啊,我又不是你老板,别怕,不给你打小报告。”   我瞅了他一眼,懒懒地说:“还是做老板好啊,瞧瞧这太阳,这沙发,岂一个舒服了得啊。”我更向沙发里窝了窝,反正没人看着,坐姿就不要那么端正了。至于苏和……我反手回去揉了把他的头发,道,“今天天气好,心情也好,又有美男陪我煮咖啡,你说人生何求?”   苏和又笑,但还没等他笑够,电话铃声就响了。他欠了欠身,说:“接个电话。”然后走回办公桌前接起来。   这个电话打得很长,貌似是哪批货物出了点问题。苏和声音沉稳,幽幽地回荡在这充满了阳光的室内,我听着听着,愈发有想睡觉的念头。   真是咖啡再强,也镇不住我想睡觉的心啊!   我又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   苏和打完电话坐过来,问我:“如何?”   我原本眯着眼睛,见他问,就睁开了一只,笑道:“你要我说实话?”   苏和一挑眉,说:“不好?”他端起,细细品了一口。   “没有不好啊。”苏和微微拧了下眉,有些疑惑地看着我。   “我有说不好吗?”我又摸了摸苏和的脑袋,虽然此举在身份上有些没大没小之嫌,但摸人脑袋产生的优越感那是相当令人享受的。   “那是?”他向我凑近了些。   我背后仰进沙发,捧着我自己的咖啡,又喝了一口,眉微微蹙起,嘴角抿着。   “嗯?”苏和期待地看着我,那表情特别像小时候柏辰在我面前献宝的样儿,就差在脸上贴个纸条,写上:快点夸奖我吧快点赞美我吧!   “很好,很好。”我点点头。   “真的啊?”他听了挺高兴。   “当然啦,那么贵的咖啡呢!”我说。   “……”   其实让我喝咖啡,就如让牛嚼牡丹,这牡丹花嫩啊,比草要嫩了,好不好?当然好,可就是吃起来比草要好,也吃不出别的好来。   比起喝咖啡,我更喜欢闻咖啡的香气,特别在这么一个午后,这么一个干净清爽的地方。   就在我与苏和相对无语的时候,门被敲响了,我赶紧坐正,苏和见我俩没什么礼仪上的问题,才说:“请进。”   来人是柏辰,在看到我俩的一瞬间,愣了一下,再看着茶桌上摆的咖啡和提拉米苏,脸色愈加难看,难看到是个人都能感觉出来。   “柏辰啊,进来坐。”苏和笑着说。   我用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不愧是做老板的,镇定自若。   这么一比,柏辰还是嫩了些。   柏辰深吸一口气,走过来,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苏和从茶几下又拿了个咖啡杯出来,亲手给柏辰倒了一杯,说:“喝喝看。要加牛奶吗?”   柏辰接过,轻笑道:“我还要回去开会,刚让大家休息了一下。等下要确定施工时间,你也过来听一下吧。”   “好。”苏和应允。   柏辰不再看我,仿佛我不存在,笑得很无所谓,喝了口咖啡,说:“呵,蓝山。你还是好这一口啊。”   苏和伸手弹了一下我的脑门,说:“看,这才是识货的。”   就这么一句话一个动作,里面包含的亲密信息连我这么呆麻的人都感觉出来了。苏和是故意的?   柏辰抬着杯子的手僵了一下,他依旧没看我,但很快喝完咖啡,找了个借口就离开了。   后半场会议继续开,曹坤对于我刚才弃他而去之事,好一番横眉竖眼,之后把会议记录交回给我,让我继续工作。   苏和进来坐在最后旁听,位置离我挺近。他偶尔会说几句话以示存在,然后对我眉来眼去。这个会议大部分时间都是柏辰在主持。   工作的时候柏辰很专心,说话停顿的时候会转一下手里的笔,这也是他多年的习惯了,我想到他小的时候,难免心生伤感。   再看一眼苏和,他也看了我一眼,暖暖一笑。   明白人都看得出来,苏和对我的笑容不是工作上礼貌的问候,哪怕他一直是个温文尔雅的人,哪怕他对谁都礼貌客套地微笑,但对我显然是不一样的。对于这种不一样,苏和本人毫不掩饰。   曹坤暗地里踢了我一脚,过了会把他的笔记本向我那里挪了一点,我一看,上面歪歪扭扭写道:爷亲眼看到了,再狡辩就打屁股!   虽然不明白苏和是怎么想的,但我看了柏辰一眼,忽然觉得,这或许是件好事。   这会议一直开到天都黑了才算完,苏和中途出去接了几次电话,又被人喊出去过几次,但最后还是坐进会议室陪我们到结束。   商讨完最后一项事宜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苏和对我使了个眼色,用口型说:一起吃饭?   我扭头对曹坤和李圆圆说:“苏先生要请我们吃饭,我觉着不太合适,应该我们请他。”   曹坤睁大了他那双算不上大的眼睛,李圆圆也挺惊讶,回头看我一眼,再看苏和一眼。苏和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又坦然自如,看不出一点假意的痕迹。   他大方地站起来,对大家说:“我请客,大家一起吃个饭吧,都彼此熟悉熟悉,未来的三个月合作愉快。”   所谓高手,大致就是这样的。   话一说出口,当下就有工程师应和。会议室里我方工程师有四名,辽和那里除了柏辰是建筑方面的技术人员外,还有两名负责光电仪器安装的工程师,一共是十一人。如此,十一个人浩浩荡荡往餐厅出发了。   苏和要开自己的车,明目张胆邀请我和他共坐。会议室里,除了柏辰低头压根没朝我看以外,其他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是震惊的,包括我们家李老大。   我已经得了便宜,就不敢再多说什么了,低头装鹌鹑,乖乖跟在苏和后头走出了会议室。   一出门,他就拎着我的脖子,龇牙咧嘴,“薛娜啊薛娜,你真是……”   我缩头缩脚,窃窃地瞄着他。   他见我这副样子,失笑,摇了摇头,说:“算了算了,走,我们去吃韩国烧烤。”   25   这顿饭我可吃得难受啊,虽然韩国餐厅的桌椅是一长条排开,两人面对面对坐,而我和柏辰又相隔了好几个人的距离,但他强大的怨念我还是很容易地感受到了。   苏和坐在我面前跟个没事的人一样,拿勺子喝一口泡菜汤,再给我夹一块烤肉,直接把周围若干目光给无视掉了。我不知道应该说他是内心强大还是太过厚颜。   曹坤就坐在我的右手边,他喝了些酒,带着酒劲凑过来跟苏和说:“苏先生啊,我们娜娜,可是个宝贝啊!”   我颤了一下,曹坤能夸我?那真是想想也害怕的事啊。   但是苏和来了兴致,问道:“怎么说?”   曹坤小眼一眯,笑道:“她的光辉事迹可是讲几天都讲不完啊!就比如说昨天下午吧,我们公司会计室工作太忙,我跟她外出的时候顺便去国税买发票,我就上楼那么一会儿功夫,她就在下面调戏交警了。”   我汗颜,哥哥你什么不说就说这个。   “怎么回事?”苏和眼睛闪亮亮地看了我一眼,表示他对此事有浓厚兴趣。   “没,就是国税局那地方没处停车,我就违章停在路边了。”我说。   曹坤接过话道:“违章了吧,必然就有警察同志前来打招呼了,你说你出示一下驾驶证行驶证给人交个罚款也就算了,她还非要看人家警察的证件!”   “别,是那小交警自己先对着我的驾照瞅了半天,说我跟照片上长得不像!”我纠正道,“他这么一说我就不开心了啊,我就说你交警执行公务的时候是不是应该先出示你的证件啊?然后他就瞪了我一眼,给我看他的证件,我这一看啊,就说了:同志啊,这照片怎么不像你哇,你该不会是假警察吧?这年头冒充警察的可多了。”   “你说你心眼小不小吧,报复起来一点不手软。”曹坤夹了块烤好的牛肉,沾上酱汁,说,“好歹人家也是你晚辈,是不是啊警察阿姨?”   我接道:“乖侄子,你阿姨我可没欺负他啊,这孩子一看就是刚出道的,我那是尽前辈的责任,指点指点晚辈。”   “哎呀你还占我便宜!”曹坤吃掉他的肉,还把我碗里刚烤好的肉抢过去,说,“你可是没欺负他,一口一声‘警察叔叔’,那孩子脸都被你喊绿了。”   “你怎么不说他头发也给我喊绿了呢。”   “那不行,人媳妇不是还没出轨么。”   “你怎么知道人媳妇没出轨?”   “我这不是还没去勾引她么?”   “说你禽兽还真是玷污了禽兽。”我极其鄙视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发现周围都没声了,个个竖着耳朵听我们说,听完,个个笑得欢畅。   李圆圆经常说我和曹坤找个地方搭个台就能演双簧。我不知道她说这话到底是夸我呢还是贬我,反正到现在我也没弄明白双簧跟弹簧到底有啥区别。   我用眼角余光环顾了下四周,大家都乐,没笑的只有柏辰。   别问我为什么知道他没有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是咱职业本能。   我叹口气,说:“我去下洗手间。”然后站起来,向外走。   我今天少许喝了点酒,虽然不至于醉,但无疑脸是红的。洗手间离我们的包厢有些距离,我晃悠晃悠走进去,解决了生理问题后,就站在洗手台前照镜子。   我是个懒人,一般不大化妆。今天穿了职业装到人家公司开会,是以略施粉黛。说略施粉黛,其实也就是修了修杂草丛生的眉毛,刷了下睫毛,再涂了点唇彩。   不过看起来确实比不施粉黛要好许多,哪怕改变的只是细节。   脸果然是红的,我摆弄了下姿态,大约可以佯装古装电视剧里的欲拒还羞的小姐们。我正自己对着镜子傻乐的时候,洗手间门被推开,进来的是李圆圆。   “姐。”我从镜子里对她笑。   她走过来,对我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双手环胸站到我边上,问:“你和苏和的传言是真的?”   我一直觉得李圆圆是个特爷们的女人,她沉得住气,藏得住话,而且从来不聊人八卦。   “一半吧。”我想了想说,“我们没恋爱,但是……他似乎很享受跟我暧昧。”   李圆圆点点头,非常冷静地说:“很多男人都这样。”   我倒有点不冷静了,问“姐,你觉得他靠谱么?”   “这你问我哦?”李圆圆抛了个媚眼给我,顿时我被电得晕头转向。   我继续问:“这种男人是很多,不过你觉得我是个他要玩暧昧的好对象吗?”   李圆圆给了个明确的回答:“不是。”又说,“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对他有多少了解?”   我摇头,“只知道他的履历很漂亮,后台很硬。”   “还有呢?”李圆圆诱导我。   我想了想,皱着眉说:“我觉得,他应该不是我能玩得起的男人。”   李圆圆被我的形容逗乐了,拍了下我的手臂道:“你和他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对他来说,更多的应该是新鲜感。”   “是么?”我挠挠头,看看镜子,“不对啊,我都二十八了,都快成梅干菜了,还新鲜啥呀。”   李圆圆拧了下我的屁股,道:“胡说!我比你还大呢,我还觉得自己姑娘十八一枝花呢。”   “哎哟姐姐你跟我不一样,你说一般女人能长成你这样的吗?你到了八十肯定还是一枝花。”我揉揉自己受伤的屁股。   李圆圆收起笑容,略微停顿了一下,问:“柏辰是怎么回事?”   我和柏辰的事情李圆圆不能说完全知道,但是三年前发生的那件事情她却很清楚。也正是因为知道了我的那个事情,她才会极力要求我入股她的公司,跟她离开老家,来到上海。   对我来说,她就像上帝派来拯救我的天使,是我的救世主。   “苏和是柏辰在美国的室友。”我叹气,这人生真是无比悲凉。   李圆圆睁大了眼睛。   我摊了下手,继续说:“我跟苏和认识纯属巧合,王会计给我介绍相亲的事情你知道吧,苏和就是她绕了很多个弯子介绍的相亲对象。后来我发现他竟认识柏辰,这已经够我惊讶的了,结果今天柏辰还出现在会议室里……我估计这些事情是柏辰回来前都已经订好的,只是他也没想到会遇到我吧,更没想到苏和跟我……会那么亲密,于是这个情况就变得更加复杂了。”   李圆圆眉一挑,问:“那苏和知道你和柏辰的事?”   李老大不愧李老大,一来就想到了关键的问题。   “在之前,他只知道我是柏辰以前的女朋友,后来我告诉他了我和柏辰是表姐弟。”我手沾了冷水,拍拍脸,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好像就是那时候开始,感觉才有那么一点儿变化的……就是暧昧吧。你说苏和到底想做什么呢,为了图个新鲜把柏辰得罪了?”   李圆圆问:“柏辰现在对你还是那样?”   “嗯。”我笑,“我跟你赌一根黄瓜,苏和要是再继续跟我暧昧下去,柏辰一定跟他翻脸。”   李圆圆看着我,问:“那你怎么看这个事情?”   我把手放在烘干机里少许吹了一下,抬头嫣然一笑,“姐,你觉得这个事情是我能做主的吗?”   “怎么不能?刚好趁这个机会,让柏辰死心吧。”李圆圆细腰一扭,蹬着高跟鞋走进隔间,“其实我觉得跟苏和谈个恋爱也不错,反正谁也不吃亏。”   哇,老大果然是老大,有范儿!   回忆需要多勇敢(已修)   26   如果让柏辰死心有那么容易的话,早八百年前他就该死心了。   但是这次不同,因为苏和还参合进来了。   我回到包间,里面依旧热闹,柏辰在跟他们公司的一个助理小姐玩骰子,人家姑娘哪里玩得过他,脸都红成什么样了,他还要人喝酒。   苏和见我过来,给我倒了杯玉米汁,看样子是刚叫人去榨的。口感很好,他是个体贴的人,在细节上会给女性带来好感,可是换个角度想,一个男人知道女人的需要,就说明他了解女人,而他要了解女人,必是经历过很多女人。殷素素跟张无忌说,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有毒,我确实见过许多漂亮的女人,为自己吸引异性的数量而骄傲。但事实上男人也一样,尤其是苏和这类条件优越的公子哥,往女人堆里一放,就跟那误入了难民营里的蜂蜜蛋糕一样,岂是一个垂涎了得!   就是不知道苏蛋糕是不是享受这样的垂涎了。   我喝完那杯玉米汁,轻声对苏和说:“我有点累,先回去了。”   “我送你。”苏和侧首看着我,喝了酒他的脸微微有些红,嘴角荡漾着笑意,倒确实是美男子。   只是可惜,耳朵里充盈着柏辰和那名小助理嬉闹的吵嚷声,我就实在提不起兴致了。   “你喝酒了,别开车了,我自己打车回去。”我说。   “可怜的娜娜,今天很累了吗?”苏和的手就那么自然地伸过来抚摸我的头发。虽然周围貌似大家都各自说各自的,但我相信同志们的眼角余光必然都向我这敏感的位置飘过来。   “嗯,很累。”我对他软软一笑,学着姑娘们撒娇的口吻。不知道我这样有没有雷到别人,反正我是雷到我自己了……   但苏和貌似很受用,两眼骤然一亮,坐直了说:“我送你下去。”   就在我愣神的那几秒钟,他已经帮我拿过外套,拎过包,非常专业地将我扶起来。   他这一站起来吧,大家都停止说话看了过来。   “薛小姐不太舒服,我带她先走,大家慢慢吃。”苏和说完又给了他的助理一张银行卡。柏辰终于看了过来,喝了很多酒,也不见有多少血色,只是眼睛红红的,看我的那一眼,彷佛要哭出来一般。   我对众人点了点头,笑道:“不好意思,失陪。”   “没关系,你们去吧。”辽和的一位看起来有些年岁的主管对我笑得非常暧昧,一脸了然的表情。   “慢慢送,不急。”曹坤也对我眨眼睛,然后大家都或明或暗地呵呵笑。   我开始怀念一种叫做清白的东西了。   苏和的手搭在我的肩上高调地走出包间,我很配合,也没再回头看任何一个人。   乘电梯下了楼,我就对苏和说:“我自己打车回家,你也回去吧。”   “我送你到家好不好?”他一脸期待地看着我,征询我的意见。   如果他不说那句“好不好”,我会跟他说“你不用客气”之类的话打发他,但是他如今那么坦诚自己的期待,我就觉得要是说“不好”,会显得我特别不给面子。虽然我本来就没什么诚意吧,但今儿个我确实有些利用他的嫌疑,内心多少有那么点愧疚。   “这个……送我到家你再回去,会不会太晚了?”我小心翼翼地试图拒绝。   “不会,看你进家门我才放心。”苏和带我走到饭店门口,就有专人过来帮忙拦出租车。   我失笑,说:“我不欺负别人就很好了,你不放心什么呀?”   “我这不就是怕你喝多了,把别人给欺负了么?”苏和顺着我的话说,说完低头看我,用看情人的眼神。   大哥,你不勾引我就浑身不爽快是不是?   我对他极度无语,做了个很囧的表情。出租车在我们面前停下,苏和给我开了车门,我先进去,然后他很自觉地挤了进来。   苏和给司机报了我家地址,车子就动了。我叹了口气,还没等我说话,苏和的手机铃声就响了。他看了一眼电话,接起来。   我不知道是谁给他打的这个电话,他就是那么看我一眼,收敛住笑容,时不时应几句。这个电话大概打了五分钟,在挂上电话之前,他就说了一句完整的话:“那么,你认为,你的爱会有未来?”   我的心漏了一拍,这电话竟然会是柏辰打的。   他握住了我放在身侧的手,也没说话,就是握着。   汽车拐上高架,车外路灯一明一暗交错而过,车内却还是暗的。这时候天上零星下起了小雨,司机师傅打开广播,一段广告过后,一个很好听的女声在朗读一个故事。   我犹豫再三,问苏和:“是柏辰吧?”   他没回应,只是看着前方的路,好半晌,才应了我一句:“嗯。”   我见他没有接话的情绪,只好又问:“他说什么?”   苏和也不回答,过了三秒钟,忽然扭过头来看着我,说:“娜娜,我们恋爱吧。”   我吓了一跳,没想到他这话题转换得那么突然,而且说的还是我认为他最不可能会说的话。   我傻傻地看着他,车内光线很暗,广播里有个女声在讲故事,伴随着悠扬的背景音乐。这次他没有笑,很认真地看着我。   “为什么?”我不由问他。   “为什么?”这下他笑了,摸摸我的头,说,“傻瓜。”   “苏和,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于是我也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其实这些问题我都曾经认真思考过的,只是一直没有答案而已。   “那你怎么想?”他问。   “你要听真话吗?”我叹了口气,见他点头,挺无辜地说,“我们两恋爱,难。”   他笑了,挑了下眉,问:“有多难?”   “第一,我们的背景差太多,我们的生活圈子根本就不一样。比如你很擅长打高尔夫,而我长这么大连球杆都没摸过。”   “你怎么知道我打高尔夫?娜娜,你关注过我?”他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很是好看。   “这是基本资料好不好……”我对他的乐观很无语。   “你想学我教你。”他把我的手捏在手里玩。   “可是你知道,我一个月工资才多少?打一次球的花费我得工作多久才赚得回来?当然你会说你付钱,可是亲爱的,这样大的差距,我会有压力。”我实话实说,我真不是那种适合嫁入豪门的女人,连唐满月都说我就是穷苦百姓的劳碌命。   “我不认为这个问题在根本上会影响我们的交往。”苏和绕开话题,“成长有时候会带走很多东西,仿佛只有在青涩的年代,才有勇气去和未来较量。可是娜娜,如果两个人要在一起,还要经过反复的验算,还要讲究个礼尚往来,你觉得那样的东西,还能叫爱情吗?或许有人会说,人成长到一定的年纪,就没有那么纯粹的爱情可言了,大家都会在心里计较一些东西,衡量一些东西。可就是因为这样,纯粹的女人,才更难能可贵。”   “太抬举我了……”我摸摸鼻子说,“但是,你知道,柏辰喜欢我。你可以说是他的事情不会影响我们,可是平心而论,他会进你们公司,必然是你邀请他来的,而你们以前也是室友,必定是关系很好,是不是?”   苏和点头,“是。”   “你觉得值得吗?且不说我们能在一起多久,但是倘若我们在一起了,以我这二十多年来对柏辰的了解,你必定会失去他这个朋友。”   苏和想了一想,才看着我说:“娜娜,你说我们的生活圈子,说柏辰,说什么值得不值得,可为什么不先问问我,我喜不喜欢你?”   我一愣。   “娜娜,我喜欢你,是认真的。”苏和像小学生看着老师一样看着我说。   我一时间脑袋停止转动,一句话没经头脑过滤就说了出来:“很多人对他的每一次恋爱都是认真的。”   苏和笑,摸摸我的头,轻声说:“你为什么要把事情想那么复杂?恋爱,就是两个人彼此喜欢,喜欢才想在一起。现实或许有很多不允许他们在一起的地方,可是因为有想在一起的意愿,那些麻烦才能通过努力来解决。”   “苏和你在逃避我的问题,认真又能有多认真?两个人在一起真的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吗?如果是,柏辰又何必苦恼?”我想大概是苏和这辈子真的走太顺了,才会说出这种天真的,让人向往,并且让人很嫉妒的话来。   谁不想心想事成,只要通过努力就能实现目标?可是又有几个人真的有这个条件去任性妄为。很多时候不是我们不够勇敢,而是勇敢背后要付出的代价太高。   苏和挑了下眉,说:“但是我和你,不存在柏辰那样的困扰。你不能因为我条件好,就觉得我不会认真,娜娜,你这样太不公平。”   “我只是觉得不可思议,我们认识的时间那么短,你怎么能说喜欢就喜欢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都还不了解,同样我也不了解你。我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如果你不是完全了解一个人,你怎么能爱上他呢?”   苏和看着我不说话。   我补充道:“就算不完全了解,那也要稍微差不多了解吧?你看我跟你见面的次数,数都差不多能数出来吧?”   “娜娜,”苏和说,“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了。”   “嗯?”我倒是愣了一下。   “我和柏辰是室友的时候就知道你了,柏辰跟我说过很多你的事情,我就觉得,你应该是个非常好的女孩。甚至我还想,如果有一天我能遇到这样的女孩就好了。确实,我这样的条件不缺女人喜欢,她们都比你漂亮,比你聪明,比你温柔……可是都没有让我心动。我会跟你相亲,只是应付长辈,当时心不在焉,并不知道你叫薛娜。后来知道你就是柏辰一直念着的姑娘,我自然对你更加好奇,也更有好感。那时候,我真的没有什么非分之想,会有想法,是从知道柏辰是你的表弟开始的。”   我望着苏和,有点呆。   “我知道,按你们的家庭,不可能接受你俩的关系,既然这样,你们无论如何都是个悲剧。而且看起来,这事只是柏辰一头热,你也并没有那么非柏辰不可。”苏和又捏了捏我的手,“说实话,如果柏辰不是你的表弟,我必不会夺兄弟所好,哪怕我再爱你。可是现在的情况,既然你们在一起注定是悲剧,那何不让我给你一个喜剧的结尾?”   我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苏和这话的杀伤力很强。   “娜娜,如果你怀疑我的诚意,觉得我这样的男人让你没有安全感的话,那么我明确地告诉你,我会以结婚会目的,与你交往。”   27   我让出租车司机在我家楼下的24小时便利超市停下来,我觉得我需要吹个冷风。   结果苏和跟我一起下来,说要陪我一起吹冷风。于是我俩一起坐在超市外面的廊檐下,跟傻子一样吹风,雨点还会时不时飘进来,打在我的脸上。   这原本不是我的本意,我跟他大眼瞪小眼,很想把他赶走,但就是没敢说出口。   这大哥就算表白,也能不带那么强大的气场吗?我脆弱的小心肝是多么需要时间来抚慰啊!   “娜娜你在想什么呢,不要有压力啊,我只是告诉你我的想法,你可以考虑一下,没关系的。”苏和伸手过来揽住我的肩膀,侧身为我挡住风口。   我看着飘下雨滴的夜幕,不语。犯罪分子的行为特征与他的性格和学识背景有着密切的联系,就苏和那太子爷的样儿,我只要考虑一下就行了?有没有回应都没关系?我才不信!骗小孩也不带这样的。   “你以前的女朋友都比我漂亮吧?”我支着脑袋问。   苏和用力摇头,“没有,我以前的女朋友都没娜娜漂亮。”   “柳雪晴就很漂亮。”我翻了个白眼,幸亏我还见过一个。   苏和笑了,说:“我真没觉得她有多漂亮。”   我斜眼觑他。   苏和大约是感受到了我那么一点点不屑的目光,揉了揉我的发,笑道:“女人啊,总是介意自己的外表怎么样。其实喜欢一个人,那是越看越漂亮的;不喜欢一个人,那再貌若天仙,看着也不觉得好看。”   我嘴角抽了一下,这是□裸的哄人啊。你以为我还是当下那些拍照只知道做出剪刀石头布造型,并一定四十五度仰角故作甜美装的洛丽塔?不好意思,大婶我都是金字塔了。   “别坐着了,太冷了,会感冒的。”苏和站起来,把外套脱下来给我,自己把衬衫的领子竖起来,侧首对我做了个很帅的表情,“走,我们回家。”   啥叫“我们回家”啊……好吧,我承认自己是鸡蛋里头挑骨头,但苏公子也确实是女人堆里爬出来的玩暧昧的高手。   我挣扎了三秒钟,想是应该把外套还给他呢还是自己穿上。三秒后做出选择,还是后者吧。总得留给人耍帅的机会不是?能把白衬衫穿出这样的型来,苏和确实条件优渥。   “我自己走回去就好了,你打车回去吧。”我拢了拢披在身上的他的外套。   苏和满意地看着我,咧嘴一笑,将我熊抱住,鼻尖在我脑门上蹭了蹭,说:“我送你回家。”   我一向自认为很会察言观色,虽然这点曾被曹坤之流嘲笑过,但动摇不了我如长城般坚实的自信心。于是我英明果断地跟他说:“送我回家可以,但是只到小区门口你就得回头。”   苏和虽然嘴上没坚持,但还是跟我磨蹭到我家楼底下,才停住脚步。   我将外套递给他,说:“我上去了,再见。”   他接外套的时候顺便拉住我的手,俯身过来就在我脸上贴上一吻。   由于他的动作太过迅捷,我脑子又有些死机,在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一派纯真地看着我笑了。   “明天见,娜娜。”他说。   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何反应,一下子也想不出来,就只嘀咕了一句:“我上去了。”然后逃跑似的离开了事发现场。转了一个楼梯才想起来,为什么他说的是“明天见”而不是“再见”?   这么下去要是天天见的话,我真不确定自己还能坚守阵地多久。   还是曹爷说的有道理,所谓坚贞,不过是因为诱惑还不够大。   我晃晃悠悠走上楼,拿出钥匙开门,在门口打开玄关的小灯,忽然觉得有一股劲风从后面袭来,我身体顺势蹲下,抬腿后踢,那一脚却意外被人挡住,我心中一惊,腰部用力,一个过肩摔就将人摔出去,但那人扯住了我,力量太大,我试图摆脱未果,就跟着一起跌倒在地上。   我刚好压着那人,他的双臂箍住了我的腰,我一下子没站起来,但那么一会儿功夫我已经反应过来,一股酒气夹着阿玛尼香水的味道钻进鼻尖,我心下叹了一口气,放弃挣扎。   “柏辰。”我轻轻念了一句。   他用力抱住我,将头埋进我的颈项。   他的衣服是湿冷的,贴着我的皮肤也是湿冷的,头发上带着潮气,一如很多年前他走过春雨滋润过的芳草地的青涩背影。那时他还不用香水,身上只有浸润了雨水的泥土的草香。   “娜娜……”他的嗓音嘶哑得可怕,“我知道了,三年前的事……我都知道了……”   我身子一震,“你知道什么了?”   我感到肩膀处有温暖湿润的液体淌了下来,只听他艰难地说出了三个字:“对不起……”然后哭得像个孩子。   我一时间脑子当机,仿佛掉进了冰窟窿一样冷。玄关的小灯是温暖的橘黄色,打在地板上却泛起了微凉的光。慢慢的,我觉得眼前有些模糊,伸手一擦,竟沾了一手的泪。   他知道了吗?他知道什么了?他一定不知道,对我来说,重新回忆那些事情,需要多么勇敢。   28   三年前的那件事,要从我毕业后遇到第一个男朋友说起。   我的第一个男朋友,叫聂征,是我大学的同学,也算我的老乡,但是读大学的时候,我俩说过的话绝对不会超过五句。毕业后我回家考公务员,他也回来了,很巧,我们进了一个系统。   刚开始我们虽然都在公安,但没在一个部门。后来有一次下班聚会,同认识我俩的同事把我们都叫上了,这才应景地有了交流,加之有共同的大学生活背景,话题自然不会少,就这么说着说着,就好上了。   或许是在一起的过程实在太过自然,所以我都不敢称它为恋爱。但是我又能确定,如果后来那些事情不发生,如果没有柏辰这个人的存在,我跟他一定就这样好下去,然后结婚生子,平平淡淡地过完一生。   谁说这就不幸福呢?幸福并不一定需要涵盖惊天动地、辗转反侧的爱情。   然而,借用我们处长的一句话来说,如果你相信“如果”,那还要公安来干嘛?   我和聂征的恋爱,平淡得如同清水,谈不上好,也谈不上不好。彼此家里对这个事情的反应也平淡得如同清水,从开始的好奇关注,到后来的渐渐习惯,就仿佛这是人生必然经历的过程,我就应该跟他在一起的。   看起来,我与他确实很配,同样的学历和社会背景,一样都是公务员,都是公安,甚至连我们的性格都很契合。他爱安静,内心宽厚,跟他在一起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没发过脾气,他就像杯温水,把我的暴躁都抚平了。   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我并不太乐意将他带回家,其中的缘由我不太愿意深究,但我们所在的县城毕竟太小,没多少时间,就仿佛没人不知道了。用一句流行的话来说,公安系统没有秘密。   我家人对聂征还算满意,就是我外婆觉得他话太少。   我外婆是个高血压、高血脂加高血糖的老人,一照顾不好,就得去医院里报到。那年冬天寒流来袭,外婆又进了医院,我和聂征去看望她的时候,意外地在病房里看到柏辰。   我和聂征进去先跟病房里的长辈们打了招呼,然后又询问外婆的状况。外婆虽然打着点滴,但精神还挺好,乐呵呵地跟柏辰介绍聂征。等她心满意足看够了聂征,才问柏辰什么时候能带女朋友来给她看,这样她去了也安心了。   “外婆您一定长寿的,经常有点小病的人不会生大病。”柏辰把他不想回答的话题打诨了过去,端坐在病床边削苹果,从头到尾也没看我一眼。我很紧张,虽然我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紧张。   其他亲戚们似乎不打算放过柏辰,顺着外婆的话题要柏辰交代他的恋爱史。我坐立难安,在柏辰笑盈盈地把他削好的苹果递给我的时候,我终于一个哆嗦跳起来,跟外婆说我还要值班,得先走了,等下班再来看她。   大家对我工作的特殊性都很理解,而我实在不能假装没见到柏辰递过来的苹果,只好接过苹果后假装不在意地塞进站在我旁边的人的手里,可是我因为太过紧张,竟然忘了站在我边上的那人恰好是聂征。   有些细节其实是很容易被人注意到的,比如这种貌似恋人间特有的暧昧举动——纵然无辜的我根本没那个意思。   而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老脸一下子就涨红了,只想拍死自己算了。   我拉着聂征逃跑似的逃出医院,在医院门口,聂征咬了口苹果,忽然问我:“为什么要说谎?”   我的思维还没从惊吓中复苏过来,一下没反应过来,抬头看着聂征。   聂征微微侧首,唇角上扬,道:“你今天不值班。”   我对他眨了好几下眼睛,不知是因为太习惯了还是将他忽略太久了,连借口都没想要给他说。   “呃……聂征,我肚子饿了,我们去吃饭吧。”我说。   聂征一如往常顺着我,明白我不想回答,便也不多问,咬着苹果陪我去了火锅店。   这顿饭我吃得非常多,到再也撑不下才停下来。可是停下来以后,我却不记得自己到底吃了些什么。我的心神不宁都被聂征看在了眼里,记得我们队长说过,话多的人有表现欲,表现欲强的人观察力大多比话少的人差;反之,内向话少的人观察力会比外向的人要强,聂征又尤其如此。   但是聂征并没有多问,这点我一直很感谢他,他总是知道什么时候该拿捏什么分寸。而这种情况一直维持到大年初一的清晨,我才第一次见他发火。   过年期间公安系统异常繁忙,恨不得一个当两个用,我并没有太多时间走亲戚,心里却暗暗有些庆幸。大年三十的时候局里排值班,一般都会先照顾家里有孩子的同事,然后是有家室的同事,再轮到有男女朋友的,最后单身的一定是得值班的。哪怕排到的不是值大年三十的班,一般也受不住别的同事的请求换班值。   我虽是有男朋友的人,但基于男友也是一个系统的,并且当时队里没有别的单身汉,我就很主动地提出了我呆办公室值这个年三十的班。几个同事泪眼汪汪地看着我,无比感激。   谁说做公务员就容易啊,这年头是谁都不容易。   不过好在那一年还算和谐,没接到突发事件要处理,从晚上五点开始私人手机就没停过,朋友的祝福接连不断,还有更多的是亲戚们的叨念。   从老爹平淡的几句话,到外婆长长短短的叮咛,再到小姨边埋怨边心疼我,我捧着手机就觉得特别安心——原来众人如此爱我,生活真是美好。   手机那头和窗外的炮竹声接连不歇,我端着碗方便面,吃得很是欢快。今天过节,我在面里加了两个卤蛋。   后来聂征也打了电话过来跟问候,只是他那里比较忙,饭都顾不得吃,匆匆几句,说忙完了来找我,然后就挂断。   我把办公室仔细打扫了一遍,除了将那些被遗忘在角落里的烟头都扫了出来,竟然还挖掘出发霉的臭袜子一只,颜色不辨,形状扭曲,只是凭经验还能依稀辨别出物品的属性和特质。再据我研究后初步推断,应该是哪位前辈昼夜勤奋工作后留下的战绩。   打扫完毕我再把视野范围内的东西都摆放整齐,将诸位同仁的茶杯都放到一个固定的位置后,十分满足地打量四周,充满了成就感。   我拍拍身上的灰,想出去洗手,才转身走了两步,就看到站在屏风那里的柏辰。   我们的办公室不是大门直接对着办公桌的,是隔开了一道磨砂的玻璃屏风,我不知道柏辰是什么时候来的,又看了我多久,只知道我回头的一瞬间,似乎看到了他深望着我的眼神。那双眼睛已然不会像幼年的孩童一样纯真,却一如既往无暇。   可是那恍惚就只一瞬间,快得让我觉得那只是我的错觉,转眼他就笑嘻嘻地拿出食盒,对我说:“我妈和外婆都心疼你,让我给你送过来呢。”   “啊……哦,谢谢。”我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在意,双手往裤子上蹭了蹭,坐回办公桌前,指着旁边的椅子对他说,“坐吧。”见他走过来,我又站起来,说:“我给你泡茶。”这个过程中动作太大我又碰翻了自己的茶杯,水流了一桌子,打湿了上面的文件夹,我赶紧抢救,又打翻了桌上的笔筒……   柏辰笑了起来,发出了轻微的声响,虽然是我手忙脚乱闹了笑话,但我扭头看他的时候,心情倒是莫名平静了下来。   我停下动作,也笑,然后开始有条理地整理桌子。柏辰走上来,将手里的食盒放在我对面的办公桌上,说:“娜娜你还是这么可爱。”   我阻止他想帮我的手,骂道:“夸我还是骂我呢,真是没大没小。”   “有大呀,你最大。”他看着我的眼睛说。   那双眼睛太亮太亮,哪怕内心我觉得自己很坦然,还是没办法直视。   记得大姐李圆圆说过,世界上就是有那么一种男人,长着一双吸铁石般的眼睛,看过一次,就让人无法自拔。   当然这个是李圆圆在看电影的时候用来描述尼古拉斯凯奇的话,我倒不认为现实中有男人能让李圆圆这样的女人无法自拔。不过这个话一定程度上是对的,我从小就觉得柏辰这孩子虽然年纪还小,却很有这个潜力,竟然一个眼神就能让我这个霸王花惊慌失措。   我假装没在意他这意味分明的调戏,收拾好东西后,看着本就沾了灰因为打湿而显得更脏的手,说:“你先坐会儿,我去洗下手。”   说完我想闪人,他就一把拉住我,轻轻叫我的名字:“娜娜。”   因为当时他就站在我的办公桌边上,我站起来去洗手间就一定要靠近他,于是被他这么一拉,他的呼吸便就喷在我的耳边,让我觉得耳根都烧了起来。   “啊?”我反应还是慢了一拍,傻傻地抬头看他。   他顺势压下来,手臂一收刚好将我困在桌子上。我无法向后退,后面就是办公桌。而由于我身材较高,这么一后仰基本就坐在了桌子上,腰向后弯去。   可是这么一弯,我就更处于劣势了。我一只手撑住桌面,另一只手撑住他的胸膛,严肃地说:“柏辰,别胡闹。”   他看了我半晌,问:“你难道一直觉得我在胡闹?”   “那不然你现在在做什么?”我挑衅地挑了下眉,打算找回做姐姐的尊严。   “嗯……现在啊,我就想吻你。”他说着,最后一个音才发出来,就压住了我的唇。   不堪回首的往事(已修)   29   我很难形容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吻,只知道这个吻比初吻更令我无措。   柏辰的唇很柔软,我脑中一片空白的时候,想起了小时候吃的棉花糖。那雪白的棉花糖,像极了碧蓝天空上浮着的白云,松松的,软软的,甜甜的,还带着风和草的清香。   这个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孩子,二十年的成长经历如快进的电影胶片,在我眼前簌簌划过。我曾与幼年的他那么亲密,那么熟悉,却对长大的他那么害怕,那么陌生。而我竟然没有能够拒绝这个吻,我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太过震惊忘了反抗,还是抱着一种新奇和刺激的态度,接受了它。   我的放任更是鼓励了他的行为,他捧起我的脸,手指轻轻在我的脖子和耳际打着圈。那是人体敏感的部位,他的动作十分娴熟。   曾经读大学的时候,我们寝室的姐妹在熄灯后开卧谈会分析过,与一个成熟男人恋爱和与一个青涩小男生恋爱的区别。成熟的男人会知道女人需要什么,无论是肉体还是心灵,他们都能满足女人对男人的幻想,并且附带若干现实好处。与青涩的小男生恋爱,能满足的是女人的控制欲,享受调戏男人的乐趣,可以将其扑倒,或者诱惑其反扑。比较两者的差别,概括来说,就是做公主和做女王的差别。   当时的我还没谈过恋爱,还算得青涩小女生一枚,但悲剧的是全寝一概认为我应该走女王路线。我下铺那傻妞还闪亮亮地看着我说:娜娜,你生来就是注定了将人压倒的!   压倒个鬼了,柏辰读小学的时候就敢指着我的鼻子义正言辞地说:“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我大约不算纸老虎,但母老虎肯定也不是的,否则早一巴掌拍死他了。   柏辰的这个吻给我带来了很大的震撼,我不知道是我自己心理作祟,还是真的他吻技了得,这种感觉是聂征从来没有给我过的。很多年后我反观此事,研究出的结论还是柏辰的技术过硬,他的手指按在我的皮肤上带起的那阵阵战栗,绝不是从精神上刺激刺激我就能达到的效果。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已经失去了意义,我的脑子已经分辨不出多长才是一秒,多久又是一分。这种情况直到门口传来瓷器打在地上破碎的声音,才停止。   那个声音太尖锐,我的心跳都凝滞住了两秒,呼吸又急促了起来,非常不幸的在这种连续剧狗血镜头前,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我开始咳嗽,咳的肺都快咳出来了,柏辰扶着我,我双手抵在他的胸前,一边借力让自己站稳,另一方面又不让他靠太近。   等我咳得差不多了,那一篮碎碗的主人也走没影了。电视剧教导我们,在这个时候我应该大义凛然对登徒子柏辰甩一巴掌,然后一脸悲愤地泪奔出去,但是我一向觉得我这人没演电视剧的天赋,借用傻妞那话来说,我天生就是女王命,要是连我都泪奔了,张小可之流还怎么混下去呢?   所以我为了广大观众不被雷劈,只用手背擦擦嘴,冷笑了一声,对柏辰说:“小伙子技术不错,经验很丰富么。”   柏辰蹙了下眉,扯了扯嘴角,道:“谢谢夸奖,如果姐姐不嫌弃,倒是可以随时效劳。”   “原来你还知道我是你姐。”我大力冷笑三声,侧身想从他身边走出去,说,“柏辰,你别让我恶心。”   这话说的有点重,但是相对他对我做出的事情来看,我觉得还不够我发泄内心的情绪。显然这句话比打他一个巴掌还让他难受,而我则乐于看见他瞬间铁青的脸色。   不出意外,他扯住了我的手臂,但是没像我想的那样跟孩子一样大闹一番,只是在几秒的沉默后,俯身到我耳后,笑着说:“可是姐姐你也很享受,不是吗?”   不气死我他不甘心是不是?不被我拍上一巴掌他浑身得瑟?   我将袖子撩起来,露初了手腕上青紫的痕迹。我抬眉看着他,笑道:“我是这样享受的?”   他愣住了,终于慢慢放开我的手,侧过头去。   “你走吧。”我说完就走去洗手间,洗了把脸。   等我回到办公室,柏辰已经不在了,门口留了一篮碎碗,是一锅鸽子汤。我又回头找了工具把地上处理干净,再坐回办公桌前对着柏辰带来的食盒发呆。   呆了半晌,我忽然想到,是不是应该打个电话给聂征?于是又盯着电话呆了半晌,半晌过后,我低下头用脑袋锤桌子,欲哭无泪。   我不求人生一帆风顺大富大贵,但就不能少折腾点么?正常就好了,真的……   过了两分钟,手机短信铃声响起,我一看,是柏辰。   他说:娜娜,我没有办法。   我气的手机当手榴弹丢出去,砸在墙上,又掉下来,意料之中四分五裂了。   唉,山寨的好看是好看,质量到底差……   我抱着手机尸体痛心疾首,冲动是魔鬼啊!我何苦跟人民币过不去呢……   柏辰带来的食盒里装了各种小吃和小菜,菜色十分熟悉,一看就是外婆家带来的。我一一拿出来,摆在桌上,又打开了音响,放了过年喜气洋洋的歌,化悲愤为食欲,吃!   就在我塞得满嘴是食物,大失形象之际,耳边传来敲门声。其实那门就没关上,我转过头去,就见聂征靠在门框上一脸无语地看着我。   “咪嘿哪啮唔……”我话没说话就呛着了。   聂征走过来给我端茶送水顺背,说:“别急,吃完再说。”   我好容易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有点心虚地看着他,弱弱地说:“你来了啊。”   聂征对我这反应又想生气又想笑,瞪眼道:“娜娜你不每天给我一惊吓不舒坦是不是?我刚打不通你的电话,想想不放心,还是回来了。”   我指指垃圾桶里的报废手机。   聂征抬头,向上吹了下额前的刘海。   读书的时候他的头发挺长的,是带刘海的那种,但毕业以后就剪了个板寸头,估计这是他以前养成的习惯。   “我真没这个想法。”我做小媳妇扭捏状,拉着他的手蹭蹭。   “你不跟我解释解释怎么回事?”聂征很无奈地看着我说。   我把眉毛眼睛都挤到了一块儿,琢磨着这事要怎么解释,但仿佛怎么说,都是越抹越黑。   “其实你还是相信我的是不是?”我问聂征。   聂征看了我半晌,才有些不甘不愿地点头,那样子倒跟他平时不一样,挺可爱。   “你看,这个事情,我才是受了惊吓需要被安慰的一方。”我摊了摊手。   “那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啊?”聂征的眉都拧了起来。   “他大概挺喜欢我吧。”我叹了口气,坐端正,继续吃东西。   聂征也在我旁边坐下,问:“他是你表弟没错吧?”   “没错。”我点头。   他一脸震惊,愣愣地看着我。   确实,这个事情放谁那儿都不太好接受。   “这个……你们有血缘关系吧?”他又问。   “有。”我又点头,开始啃排骨。   聂征深吸一口气,背都挺老直了,问:“那他想干什么啊?”   我看他一眼,极度幽怨说:“我怎么知道?”我要是知道还能这么无措么?一方面我觉得自己是受害者,另一方面有觉得如果标榜自己是受害者,多少有些恬不知耻的感觉。毕竟我比柏辰大那么两岁,就有责任在里面。   我边啃排骨,边跟聂征大致说了下事情发展的经过,说完以后,聂征很是感叹,问我:“那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我擦擦嘴巴,喝了口茶,才认真地回答他:“我会跟他说清楚,让他该干嘛干嘛去,这个事情由于我的失误没有扼杀在摇篮中,但是会努力让它夭折在成长期。”   我握拳,很清楚这些话同样也是在警戒我自己。这么久以来,我们虽然一直有着暧昧,但并没有真切地发生什么,可是今天的这个事情,就是堤岸裂开的第一条缝,如果不及时补救,都可以预见到未来大堤崩裂的场景了。   然而,很多事情,我们可以预见到,并不代表我们就有这个能力去控制它。当时的我猜想过各种结果,最坏的也就是被身边的亲朋好友发现了,然后接受他们异样的眼光,承受长辈的责骂,甚至街坊邻居的窃窃私语。   而当时的我,怎么都不可能想的到,事情最后会演变出那样的一场悲剧。   30.   说起来,我还是很感谢聂征的。他真的是个好脾气的男人,能宽容和体谅他人,虽然看的出来他心里有那么一些不爽,但他没有过多干涉,而是让我自己来处理这事。   毕竟这个事情不太好拿到台面上来讲,实在尴尬。   大年初二去外婆家吃饭的时候没有见到柏辰,我才松了一口气,小姨就在大年初三把我召唤去她家吃饭了。一起去吃饭的还有很多人,包括柏辰爸爸那里的一些亲眷,好几个孩子,吵吵打打倒也十分热闹。这一热闹,就让我不会有跟柏辰独处的时机,于我而言,轻松了许多,但同时又变得没有机会跟他坦诚布公聊聊了。   从那个吻之后,我就感觉到,靠时间来消磨他的执念怕是没用了,而这个问题若不趁早处理,必是个隐患。   吃过晚饭我说我要先回去,第二天还得早起值班,小姨说了几句招呼的话,接下来果然跟柏辰说:“你送送娜娜。”   放到平时,我定不要他送,但是今天我来的时候就没开车。柏辰从我进门后就没跟我说过话,他一直在逗他三岁大的小侄女,那小丫头在他脸上吧嗒吧嗒亲着,跟舔冰棒似地弄了他一脸口水。按照柏辰平日的作风,抱孩子绝不能超过半小时,但今天他就是耐着心陪了一个下午,孩子午睡的时候还抱着人家一起睡了过去。   我不太清楚他到底是在生我的气,还是在躲我。   如果是后者,那是好事,说明他心虚了,必然知错了;如果是前者,那这事可就真玩大了。   不幸的是,柏辰一上车那关车门的力度,我就觉着我这人果然太背,遇到选择项时,老往比较悲惨的那一边溜。   我心惊胆战地坐在副座上,乖乖把安全带系上,并提醒柏辰说:“安全带……”   柏辰狠狠瞪了我一眼,发动汽车,轰隆踩下油门。   我紧张地靠车门坐着,很想对他说,大哥你们家的是迈腾不是法拉利,能低调点么?可我瞅着他铁黑铁黑的脸,愣是没敢说出来。其实比起我来,柏辰开车要稳很多,但今天晚上都开出我的范儿来了,这可让我如何是好?   “柏辰啊,开慢点啊,十次车祸九次是因为速度太快。”我秉承教育国人的思想,在这么危险的时候还不忘提醒他。   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传来,我拍了拍自己受到惊吓的小心脏,发现柏辰把车停在了高架的紧急停车带上。   其实这根本不是去我宿舍要经过的路。   “柏辰。”我先压了压惊,决定要正儿八经地跟他谈谈,给他做下思想教育。   一阵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响起,柏辰又没有一点预告踩下油门,我的后脑勺撞到靠背上,又吓了一大跳。   我怒了,大吼一声:“怎么开车呢,我开警车都没你这样的!”   我听见柏辰鼻子里轻哼一声,说:“别以为我没见你开过警车。”   我气得干瞪眼,叫道:“你给我停下来!”   “不停。”柏辰转过脸看我一眼,摆了个臭架子,忽然就对我吐了吐舌头,“就不停。”   我气极反笑,说:“来我们谈谈吧。”   “不谈。”他倒也干脆利落。   “怎么,害怕了?”我冷笑。   “是啊,我怕。”柏辰说。他看着前方的路面,因为下过雨而显得湿冷的路面反射出清白的光,随着路灯交接变化着强弱的光线,打到他依然倔强的脸上,透出一分莫名的脆弱。   我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反应,缩着腿看他。一路过去他都没再说话,只是眉宇中少了一分怒气,恢复成“柏辰式”驾车方式。   半路我开了车窗,冷风簌簌灌进来,柏辰瞪了我一眼,把窗户关上。   车子一直开到山顶才停下,四周漆黑一片,只隐约衬着天光能看到一些婆娑的树影。   柏辰熄了火,车灯还亮着,照着路尽头的一方乱草沙石,再过去就是陡坡。   他看着前方说:“你现在是不是很讨厌我?”   我侧首看他,他的眉骨鼻尖棱角分明,虽还青涩,却已然是男人的摸样。   我们之间,到底是我错了,还是他错了?   “柏辰,现在的问题不是我讨不讨厌你,而是你到底想干什么?”我还算心平气和地问。   他把驾驶座座位放低,舒服地斜靠在椅子里端详我。光线并不充分,仅凭借车灯折射过来的那一点点的光。   “你知道我喜欢你。”他说。   “嗯。”我点头。   “可是我的感情你不能接受。”他又说。   “不是不能接受,而是根本不被允许去接受!”我强调。   他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如果允许你会接受?”   我翻白眼,这孩子听不懂人话呢?   “不。”我摇头,斩钉截铁。   他顿了好几秒,自嘲地一笑,扭过头不看我,淡淡地说:“我知道,其实我都知道。”   “你知道什么?”我蹙眉,有点烦他。   “你嫌我烦。”他的语气有些幽怨,说完,又垂目看着自己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有一点点的落寞。   我脸一红,难道我的情绪真的都表现在脸上了?   “娜娜,其实我没有办法。”他又说,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很慢很慢,“在你看来,我只是执念,是不是?你觉得我对你不过是小孩子一时兴起的兴趣,是不是?”   我惭愧了,这都多大一把年纪了,想法还写在脸上了……   “曾经我也这么觉得,我觉得我只不过身边没有好点的女生,才会被你吸引。可是后来,上了大学,我交过好几个女朋友,她们都比你漂亮……真的,每个人都比你漂亮和优秀。”柏辰说着说着,快哭出来了,“你可以教我怎么不去喜欢一个人吗?我不想被你讨厌,我也想放手,可是你教我,我应该怎么办……”   我茫然地看着前方的路面,荒芜的杂草,枯萎的枝桠。   “我曾经一直相信自己不是真的喜欢你,你不过是我少年记忆中的一个影子,可是后来,交往过别的女生后,发现那不过是自己骗自己。后来,我开始收集资料,知道不只是古时候表亲可以结婚,就算是现在,也不乏这样的例子,所以我又开始骗自己说,只要你接受,我就能带你去天涯海角……”   心里很酸,真他妈的酸!   “柏辰,我有男朋友了,就算我和你不是表亲,也没办法接受。”我看着他的眼睛说,以试图让他相信,也让我自己相信。   对柏辰的感情一直让我很困扰,我并不是那么聪明的人,可以把感情都三五等分,理那么清楚。而我也不想去追究,到底困扰我的那种感情是亲情还是比亲情更进一步的感情,我只知道,我和他是不可能的。先决条件就不允许我们在一起,我根本没办法面对小姨。   在这样的一种心理压力下,我自然不可能去考虑我和他是不是要往爱情方面发展,哪怕是多年以后回想起来,我也能确定,我对柏辰,最多是比亲情更进一步的朦胧的感情,而绝非爱情。   那一晚我们没说多少话,但是坐了很久。我想,或许也会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安静陪他坐着了。我期待着柏辰给我一个承诺,放弃我的承诺,然而到最后他也没能给我。   天蒙蒙亮的时候,他把我送回了我的宿舍,他把我放到大门口,就回家了,临走时,他红着眼问:“娜娜,我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我面对这样的柏辰,无法拒绝。   事实上,到半年后小姨告诉我他要去美国读书的时候,他也没有给我打过电话。   对他出国的事,我是支持的,自私一点说,也松了一口气。他去读硕士,一去就是三年,我还想着,等他回来可能我孩子都能喊人了。   他临行前的那天,天气特别好,一场暴雨一扫闷热的酷暑,天空放晴后,更是难得的爽朗。那天晚上我值班的时候还给他发了条短信,大约是说一帆风顺之类的祝福的话,而后,我还姿势难看地躺在沙发里长叹了一口气,可是没想到,就在那个爽朗的带着些许潮气的夜晚,发生了一件让我再也回不到过去的噩梦。   31   再说那日与柏辰长谈,天亮后他送我到宿舍区的大铁门那儿,我进去后发现聂征坐在楼下的绿化带边睡着了,地上一堆烟蒂。   我不知道聂征等了多久,却能理解他大冬天坐在这里等我,内心渐渐荒凉的感受。可是我不知道该如何去解释,才能让他体谅我。或者说,看到他这般模样,我自己都无法释怀,哪怕我跟柏辰真的没啥,我也觉得我是个混蛋,没事儿折磨着人玩。   我走向他,朝阳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覆到他紧闭的眼睑上。金色的光辉洒在他脸上,折射出一圈淡淡的光晕。他慢慢睁开眼睛,抬眸看向我。   “聂征。”我轻轻唤他。我看到他的视线焦距渐渐集中,一双眼睛,在晨曦里,清澈如泉水一般。   我的心在那一刻抽了一下,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让自己的男朋友在这里等了一夜,确实不是合格的女朋友该做的事。   “回来了。”他试图站起来,大约因为坐着的时间太长,身子歪了一下,差点跌倒。我赶紧上去扶他,他却一闪手,躲开了我的手。   只一瞬间,他愣了一下,我也愣住了。我讪讪收回手,不知该往哪里放。   我看见他的瞳仁渐渐黑沉下去,他在我面前站得笔直,眉宇间清冷得如同这个清晨凛冽的风。这份淡漠让我不禁打了个哆嗦,但依然用外表的镇静来压住内心的仓皇,一本正经说:“我……我昨天晚上去小姨家吃饭,后来就住在她家了。”我承认自己内心深处的那点点蓬勃自私的情绪,人都很善于给自己找千般的理由来让自己看起来光辉而无暇。其实告诉他我和柏辰去了山上谈了一夜也没什么,可是那个瞬间,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选择了撒谎。   他不说话,只是看着我,那眼神一直看得我想底下头去。   最后他说:“回来就好。”   他的眼神清明透亮,如覆上了层淡淡的薄冰,我只觉脸红得厉害,多少有点无地自容。   事后他有一个礼拜没有理睬我,我心虚不敢跟他打电话,只是发短信,他自然是没有回的。其实跟柏辰上山这本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坏就坏在我这个谎一说,性质就完全变了。   可是说谎这事,是没有经过大脑考虑就说出来的,或许这事在我内心深处根深蒂固就是觉得错误的。而这个时候,我只想抽自己几巴掌。   广义上来说,这算是我和聂征第一次吵架,虽然也就是冷战,但相对于我们之间一贯的和谐关系来说,已经很不寻常了。   一礼拜后,聂征终于忍不住来找我,问我为什么要骗他。   当时的他瞪着眼睛嘟着嘴,跟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非常不符合,而我又非常不合时宜地喷笑出来,弄得他满脸通红,更加打破了他那说好听点是宠辱不惊,难听点是神经木讷的形象。   聂征也是个很可爱的人。   后来,在柏辰离开的这半年里,我和聂征过着上班下班吃饭恋爱的生活,很平凡,却也乐在其中。我相信他会是个好丈夫,虽然还没有正式开始筹备,却也开始想着结婚的事情了,而就这时候,发生了柏辰的那件事情。   那日晚上天下过雨,空气清爽,一扫下午的闷热,令人心情都好了起来。树上的知了已经不叫了,只有电脑风扇“嗡嗡嗡嗡”的声音伴着水滴从办公桌前窗户外的大榕树上滴下来,“吧嗒吧嗒”落于地面的响声。   我正值班,一切情况正常。我给柏辰发完那条一路顺风的短信后就有些犯困,过了一会儿,柏辰回复说,他在必成路的某某酒吧,明天就走,老朋友们都去给他送行了,还问我要不要过去。   我当然是不去的,本身我和他的关系就很敏感了,这个时刻自然不见为妙。我委婉地说我在值班,去不了,让他玩开心点。说完我还挺自得,这回没撒谎了吧。   原本聂征的值班日期跟我是不一样的,但我想一个人值班多无聊啊,就撒娇让他调班,咱俩一块儿值,这样完了还能一起去吃个小馄饨啥的,再回宿舍睡觉。晚上十二点的时候,我正在手机上打着字用笑话逗聂征开心,就有同事过来喊人,说哪儿哪儿发生了暴力斗殴事件,那个地区的人员搞不定,要派人增援。   我随口问了句,“很严重?”同事异常严肃地点头。   我边向外走,边活动筋骨,夜间精神疲惫身体困乏,活动一下提个神也不是坏事。   就这么想着,便听同事说,在必成路,某某酒吧。   这个名字让我心里一咯噔,赶紧拿出手机来给柏辰拨电话,却是已关机。   我心怀忐忑跟着队长开了辆车过去,还没到酒吧门口就听见喧哗声,看样子人不少,还有铁器敲打声,叫喊声,玻璃落地声……参与人数还真不少。   汽车开到巷口,就进不去了,队长指挥我们下车给在场的警力增援。   地面还湿着,鞋子踏在上面发出“踏踏”的响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雨水太少,使得傍晚的这场雨一下来,空气里就带出了一种泥土的味道,和着夏日青草独特的气味,弥散开来。   这种气味让我想起了无暇的童年时代,我,柏辰,还有张小可。   我抬头看了眼前方酒吧的霓虹,霓虹组成了这个酒吧的名字。我心有点紧,能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短信中他虽然没直接说,但词句中都能看出来,他希望我来。   当时的场面很混乱,三方对峙正白热化,我坐立难安,悄悄离开自己的小队,尽量往前挤,靠近了就闻到空中中酒精味,汗水味,血腥味,真有些让人犯恶心。   我随手抓了个身边看起来挺娇嫩的年轻警员,问他:“里面什么情况?”   “斗殴。”他说。   我瞪了他一眼,废话,谁不知道是斗殴!   他大约感受到我凛冽的气息,吞了吞口水,怯怯道:“好像是两伙人,喝酒的时候发生了摩擦,结果一伙人喊了群地痞过来,过了一会儿又有一群联防队来了,再后来地痞又来了一群,还不让里面的客人出来,然后场面就失去控制了……喂喂,你别进去啊,里面有人携带枪支……”   虽然不能以貌取人,但这小伙子长着八字眉,说话柔柔软软,被我一瞪还哆哆嗦嗦,真是有煞警务人员形象。   我不等他说完,就猫了个腰闪去侧面前方。   我想我要找到柏辰。   而幸运的是,这一带我很熟。   那一夜支离破碎(已修)   32   说不担心柏辰那是假的,不管我和他之间发生过什么尴尬或者不愉快的事,不管我对他有多么恨铁不成钢的难受,再不管是出于亲情还是道义,我都觉得我必须要做些什么,哪怕理智告诉我我什么都不欠他的,但是感情上,我毕竟辜负了他一番情意。   酒吧门口那块不大的场地上架起了强光灯,可纵然如此,也照不亮这浓郁的夜色。空气潮湿得有点发腻,还带着一些甜甜的酒精味,混杂着些许刺鼻的血腥之气。   我猫着腰撂倒了几个人,沿着酒吧那条街向右手方向走去,我记得距离这里约一百米的地方有个小巷子,迂回过去,就能到达酒吧的厨房后门。   我一个人跑过来,倒不是我要单独行动来彰显些什么,我这行为也算得半个徇私。只是如今警力不够,压住门口那场子就不容易了,队长喊话喊得嘶声力竭,我自然无法再找增援从后方突破。   这个后门并不显眼,小巷也很隐蔽,我过去的时候看到有三两个客人惊慌失措地跑出来。   对于这种群殴事件,最无辜的就是这群被殃及的池鱼。   小巷灯光昏黄,老旧的路灯不知道是电压不稳还是别的原因,忽明忽暗,灯罩上满布了一层黑黑的油污,油污下星星点点围绕了一群小飞虫。   我顺着客人出来的方向跑过去,很快找到了那个后门,这时还有人跑出来,但我扫过那一张张的脸,没有柏辰。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里面,不熟悉这间酒吧的人确实不太容易找到这个位于厨房后面的小门。   厨房的灯开了一半,还有一半不知道被人关了,还是坏了,光线虽不甚明亮,却已经足够看见布局。从这里通往大厅的过道很窄,地上一片狼藉,更不谈桌面上被糟蹋了的食物和残破的餐具。   阿弥陀佛,外婆从小教导我们,浪费是可耻的。   我默默念了几句,小心翼翼向大厅走去,远远就听见了喧哗声。   厨房门是开着的,但门和大厅有一个Z字型的过道,不能直接看见里面的情况。过道里只有一盏暗紫色主要用于装饰的壁灯,转过一个弯,视野比过道里又稍稍明亮了一些。   大厅里维持着其一贯海洋蓝的灯光,客人大多走散了,一眼望去地上桌上乱成一团,还有一些喝多了酒的打架的人,被打的人,歪歪扭扭躺倒在沙发上或地上呻吟。大厅正中有两伙人在对峙,吵吵嚷嚷不清楚是谈判还是怎么着。周围气味很难闻,有人抽起了烟,青烟袅袅蒸腾到半空中,让人觉得有那么点儿胸闷。   我猫着腰躲在墙后打量四周,估摸着柏辰可能不在这里。这家酒吧有条两米来宽的过道环绕过半个大厅,通向洗手间和二楼的包间。我听见那个方向传出一些闷响,便放轻脚步,捡起地上掉落的一根铁管,小心地踱步过去。   走到转弯的地方,果然听见有打斗的声音,还有一个人喝了声什么。通向那边的转弯口有棵绿色植物,我蹲着伏那儿向内看了一眼,见有大约三四个人围着一个人打,那人倒是没有胆怯,不停还手,不停被打,勇气可嘉,智商可疑。   我的打架原则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赶紧逃!抵死相拼,那是拿爹妈给的身体开玩笑!   我这才在心里唏嘘了一下,下一秒就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那个智商可疑的小子竟然就是柏辰!   我见站在柏辰身后的那人从不知什么地方摸出一把刀子,我吓了一跳,身体比大脑反映更快,跳出去就抬起手里的铁管,就向那人后颈抡了下去!   这一下打得结结实实,毫不含糊,闷响过后,被打的人软软地就趴到了地上。   我这天降神兵让所有人都愣住了,我临危不乱摆了个大侠的POSE,棍子在手里挥舞两下,还扯了扯嘴角,企图从心理上击溃敌人!   然而我的出场给敌人带来的打击显然没有我自个儿想象的强大,那些地痞横眉竖眼一点都没有害怕的样子,把注意力从被打得很惨的柏辰身上转移到我身上,呼啸着就包围过来!   我一个人,他们三个。   姐姐我曾经有过一对二胜利的战绩,却没尝试过以一敌三,更不说他们其中有两个人的胳膊比我的小腿还粗!   但是打架么,就是那么一回事么,你胳膊再粗还能拧得过姐姐我手里的棍子?   我挥着铁管攻过去,他们大约看我一个小姑娘没什么震慑力,上来就想徒手接住我挥过去的棍子,都狠狠地挨了那么一下。姐姐我虽没学过打狗棒法,但教练以前根据我力量不足灵活尚可的特点,给过我特别培训,结合了鞭法的特质,用快速抽打的方式结合使用棍法。   但当时教练就说了,这套组合棍法,防守可以,进攻上没多大优势,能打疼敌人,但不能造成什么致命伤害,除非能找到破绽,直捅其弱点。   不过好在手里的是铁管而不是木棍,多少还有那么点儿威力。但纵然如此,以一对三,我还是没有胜率。而我当时想的就是自己可以多争取些时间,让柏辰赶紧走!   就在我分心用眼角扫向柏辰的时候,就有一人搬起走廊边的长几上放着的盆栽,向我砸了过来,我一棍子顶过去,瓷盆应声破碎,其中一块碎片划过我的脸颊,当时只觉得像被虫子刺了,倒也没太疼。   “柏辰!你发什么呆啊!快走!”我大喊,那孩子不知道是不是被打坏了脑子,竟然一动不动。   他要是不走,我这不就白白牺牲了吗?   几个回合后,我的体力渐渐不支,速度慢了下来,棍子一抽出去,被人接住,我心下一惊,手上接着对方握紧棍子的力度,双脚离地,向身后对我打过来的男人踢出去就是一脚!   我那一脚不比一般姑娘的花拳绣腿,一般的门我随便就能踢开。   被我踢中的那人向后退去,跌在地上,我自己也差点倒地,单手撑住地面,不得不将握住铁管的手松开,向后一个鲤鱼打挺,勉强站稳。   我喘的有点厉害,外面还没有特别的动静,按刚才那局势,警方想要突袭进来恐怕不易,我这儿再几个回合就坚持不住了,若柏辰还不走,我们就都玩完了!   这个喘息的当口,我向柏辰瞪了一眼,他这小子竟然用一脸梦游的表情对我看啊看啊,我没被人打死也能被他气死!   “你看什么看,快跑啊!”我气急败坏吼道。就在这当口,对面握住我铁管的男人舞动管子向我逼近,铁管在空气里舞动出“呼呼”的声响。   估摸着我刚才也没少打疼他,要人不报复,确实太为难他了。   我向后退了一步,却忘记身后还有个刚才被我踢倒的人,我的脚被绊住,下一刻就跌倒在地。我都还没来得及稳住身体,铁管在空气中舞动的声音就从头顶传来,我心中一紧,下意识闭上眼睛,心想,这下完蛋了!   33   预期中铁管打到肉上的声音是响起了,但是预期中身上的疼痛并没有随之而来。我睁开眼睛,看见了柏辰的背影。   这孩子非常生猛地半蹲在我前方,双手握住了男人挥下来的铁管。他发出一声吼叫,站起来抬脚就向那肌肉男踢去,肌肉男愣了下,赶紧躲开,本想把铁管从柏辰手里抽出来,但大约是没想到这小子细胳膊细腿还挺有力的,竟然没成功。为此,他躲开柏辰那一脚,就只好松开手。   肌肉男脸部横肉狠狠颤抖了一下,狂怒起来。柏辰背对着我,我虽见不到他的表情,却可以从他愤怒的吼声中想象得到他的心情。   我从来没见过柏辰如此愤怒。   用外婆的话说,这孩子从小谦逊懂事,与世不争,别说打架了,我都没见过他与别人有过争吵。说好听点,他是待人礼貌,性格温和,说难听点,就他那不冷不热的样子,分明就是不屑与人争执。   他的那种不屑我深有体会,他就经常那么居高临下蔑视地看我,能不赐我一个“哼”的鼻音,我就谢祖宗谢菩萨了!而我再怎么闹腾,他哪怕生气了,也最多是不理睬我,从来没有发怒过。   如今,柏辰的愤怒让我心底产生了一丝暖意,只是这样的场合,又难免有一丝惶恐。   他像暴怒的野兽一样对肌肉男施以棍棒,肌肉男躲得有点狼狈,而他的同伴捡起被我第一个打趴下的男人手里的匕首,欲上去协助。   我哪里会让他得逞,一个翻身起来,一拳挥上去。倒不是说我有多勇敢,对方手里那明晃晃的可是真的刀子,被捅了,就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也不知道我要是真这么死了,算不算因公殉职,怎么想,好像都很吃亏。   那男人仗着自己手里有武器,企图两下就把我摆平,可他显然没学过怎么用匕首,要刺中我并不容易。而且拿了武器,他的注意力就都放在进攻上,也不知道得防备,一下被我踢中好几脚,虽然都没在要害部位,但也够他受了。   本来我心里还稍稍放心,觉得如今情况好转了,谁想那个之前被我一脚撂倒的男人又爬了起来,加入我这局里来。   你爷爷的,看我好欺负是不是?   我一个人应付两人着实有点辛苦,何况其中一人手里还有刀子。   不出几个回合,为了躲开要害部位的攻击,我的手臂上被狠狠划拉了一口子,血立即浸透了衬衫袖子。   “娜娜!”我听见柏辰在叫我,他大跨两步冲过来把我旁边的人用棍子驱散开,拉着我就跑。   哟,这小子能摆脱肌肉男,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我转身的时候余光瞥到肌肉男,见他正扶着墙捂住要害一脸痛苦加愤慨。   嘿,可以啊,我都要对柏辰另眼相看了。嗯,要不怎么说人的潜力是无穷的呢……   柏辰拉着我想跑回大厅,我赶紧拖住他,指着厨房的方向说:“这里走!”   身后还有人追,我们拉着手一路狂奔出巷子,在转弯角我本想告诉他右转是我们警队,但话还没说,柏辰就大力拖着我跑向另一个方向。   我最近运动太少,体力有点不够,喘着气想想也不争了,再往前跑点,就是城西派出所了。   那些人倒是锲而不舍,追过了好几条街。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这个下过雨的夜晚,空气清凉并带着一些湿意,还算惬意。   在一个路口拐弯的地方,我被柏辰拉进了拐弯处背光的电线杆后头,等着追我们的三人跑过去以后,我们又向相反方向跑去。   这么跑着跑着,我听见了耳边传来低低的笑声,一开始我以为是刚才打架太猛了我出幻听了,后来发现笑声越来越大,我扭头一看,柏辰竟然一路跑一路笑。   这孩子能不这么丢人么?幸亏是晚上,路边都没什么行人,不然要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啊?   “你能不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还笑成这样吗?”我放慢步伐,斜眼瞪他。   他也停下来,转过脸,对我阳光灿烂一大笑,让我好是哆嗦了一下。   “你这都能装鬼吓人了。”我皱着眉说。   他没有反驳,还在笑,眼睛闪亮亮地看着我。我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发现自己的手还被他握在手中,汗都出来了,刚企图抽离,下一秒就被他紧紧抱住。他的脸贴着我的脖子,双手拦着我的腰背,我只觉得双脚都离开了地面。   我低呼一声,才被歹徒惊吓过,这会儿又被他惊吓,我容易么我……   “你干嘛,力气太多还没用完是不是?”我拍他。   “娜娜,娜娜,娜娜,娜娜……”他不住地叫我的名字,声音却越来越低,渐渐笑声不见,但是双手依然紧抱着我,没有松开。   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反手拍拍他的背,问:“你怎么会跟那些人打架的?真是胡来,你知不知道如果我刚才没来你很危险啊?你不是明天的机票吗,还想不想走啊!”   “不走就不走。”他低声道。   “胡闹!”我喝道。   他不吭声了,顿了几秒才说:“我想你。”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又低喃道:“我以为,我再也看不到你了……”   我心里一软,跟哄孩子一样哄着他说:“乱想什么啊,我这一看就是福大命大的人,乖啊。”   不知道怎的,我这么一安慰起到了相反的作用,我感觉到肩头湿湿的,他的身体也一抽一抽的,难道是哭了?!   他长大后我就没见他哭过了,虽然那夜去山上他眼睛红红的像是要哭,但毕竟不是真的哭出来。   这下我可慌了神,手忙脚乱说:“怎么了啊,我没事啊辰辰,没事了,啊?”   他的身体抖得更厉害,我的肩膀愈发湿润起来。   我是哪句话将错了吗?   “乖,不哭啊,没事了。”我小心翼翼地抚着他的后背,用我自以为最温柔的声音说道。   他压抑住自己,没发出一点儿声音,但我如何不知道他哭得有多么惨不忍睹。   这情况让我心里有点儿难过,他以为我一直以来拒绝他,就容易吗?我的心理压力他可曾体会过?只是现在,我不知道除了拍着他的背安慰他,还能做什么。   “没事别喝那么多酒,以后出去了,要照顾好自己。”我叹息道。   “我哪里都不去,我哪里都不去……”他带着哭腔说,声音哽咽住,说到最后一个字,音都发不出来了。   “你只是喝多了,好好去睡一觉就好了,好吗?”我轻声说。他一身酒气,难怪刚才打架那么不怕死。   “娜娜……”他视我的安慰于无睹。   再哭,他再哭,我就哭给他看!   “柏辰你个混蛋别没完没了!”我吼了一嗓子,觉得咽喉那里涩得发疼,但还是扯着嗓子叫道,“哭什么哭!早就知道这个结局,你以为我有办法吗?!你为什么还不肯放下?你到底在执着什么?你哭吧,哪怕死了也只能这样!你做的很对,离开吧,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了……”   话还没全说完,我的唇就被狠狠地咬住,我头脑猛地一热,只觉得眼泪就这样飙了出来,心中翻滚的是那种镜花水月,发狠了想要,却什么都抓不住的无力感。   我一直不敢问过自己,如果他不是我的表弟,我们会怎样。我一向是个很现实的人,既然假设不存在,后续又有什么好计算?于是到了这个时候,忽然发现世界全部混乱了,乱成了一团麻,剪不断理还乱。   我张口反咬他,他嘴里浓烈的酒精味点燃了我那潜伏在内心深处的野性,管他那么多,柏辰你自己送死,以后还怨得了谁?   34   我本不是个冲动的人,有时候哪怕所谓冲动,也是估算过后果再行事的。就是这一晚的事情,回想起来,我都不明白我当时到底怎么了,会那么狂躁,会像在报复一样压倒了柏辰。   我说不清楚那种感情到底是憎恨还是害怕,很多时候我觉得我都是想打他一顿,或者把他浸到水里让他清醒一点,不要再纠缠我,可是压抑了那么久,那么久,最后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竟然用这种方式爆发了出来。   在他进入我身体的时候,我在他的耳边说:“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那你得到了;可是柏辰你记住,不只是我的身边没有你站立的位置,连我的心里,都永远不会有你的位置。”   然后他抓青了我的手腕,我咬破了他的肩。   他疯了,我也疯了。   这场报复,进行的淋漓尽致,直到第二天早上醒过来,面对空了的白色床单,我都久久没能反应过来。   我看了下宾馆床头柜前的闹钟,竟然已经下午一点了。   柏辰如果按时上飞机了的话,这个时间应该已经离开了。   这一别,不知会是多少年,而我最后只记得他带着淤青的那张脸,居高临下看着我,汗水顺着发丝一滴一滴落到我的脸上,双眼通红,却没有再哭。   宾馆房间的灯光太过明亮,他绝望的表情我看得如此真切。我在他身下辗转□,而他,只是默默地看着我,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不知道那个时候,到底像野兽的是我还是他,我热得像一团火,他冷得像一块冰,但他却能不断不断给我升温,直到爆炸。   我听见了自己的声音,高昂的,低糜的,就像一部很老很老的电影,我漠然看着,仿佛女主角不是我。我眼前的他的那张脸也渐渐模糊了,好半晌才察觉到,蒙住视线的,是我自己的泪水。   他俯身下来吻我的眼睛,他说:“你爱我吗?”   然后他的手指伸进了我的嘴里,不让我回答。   他又说:“你爱我吗?”   我咬住他的手指,他还是不肯放开,渐渐我就尝到了血腥味。   “你爱我吗?”他的声音低低的,像要破碎开来,却狠狠地一次又一次刺穿我。   我已经没有办法控制自己。   “你爱我吗……”他是那么悲伤和绝望,可是他依然害怕我的回答。   我摇头,用力摇头。我不知道从脸上甩开的到底是泪水还是汗水。   他忽然坐起来,粗鲁将我拉起来,我惊呼一声,身体比我自己想象的还要无力,差点倒下去,赶紧伸手扶住他的肩膀。   他根本不给我时间,拉开我的双腿,狠狠在他身上坐下去。   这样的深入,让我浑身颤抖起来,“啊……柏辰……”   “你连骗我一次都不肯吗?!” 他低低地对我吼,他捏着我的下巴,强迫我睁开眼睛看着他,“哪怕一次,就一次!”   我用泪水掩盖住视线,我不忍看他那双眼睛,我怕被里面的痛楚刺伤。他那不甘和爱恋的眼神在咆哮,控诉,我是如此将他抛弃。   我不只是抛弃他,还将他的心扔到地上,蹂躏和践踏。   可是这种蹂躏和践踏,给了我生平第一次拨云见日般的痛快!   柏辰你不是要我么,那我就给你,就看你有没有足够的能力来承受!我不要否定这段感情的压力都自己一个人来承担,我要告诉你,你一直梦寐以求的,不过是场噩梦!   “我真的不爱你。”我说,“我从来没有爱过你,以后也不会爱你。”   他像一头被亲娘抛弃又被同伴欺负的小兽,双眼通红地看着我,不敢相信。   我笑了出来,“是不是忽然发现我没你想象的那么美好了?我其实一直就是这样的人,你爱上的只是你心目中的那个我,并不是我本人。”   他闭上眼,仿佛已经承受不了这样的痛,就在我以为他会放开我的时候,他忽然笑了起来,双手从我的双腿膝弯下穿过,让我整个人都挂在他的身上,我忽然意识到这个姿势意味着什么,想反抗,却使不出一点力气。   “薛娜,你好狠!”他咬牙切齿,却掩不住话音间的哽咽。他抬起我的臀,又将我重重压下。   “不行……柏辰……啊……!!”我没有办法再思考,我的伤害造就了他的愤怒,他的愤怒却以这种方式宣泄回我的身体。似乎除了承受,我再无力抗拒。   “那么,至少,要让你记住我。”他笑出了眼泪,朦胧间我将年少的他重叠在了这张脸上,那时候他总是跟在我身后,我去哪里,他就一定要跟去哪里。那个时候,我总是觊觎他手里的糖果,或抢或骗过来自己吃,吃完还跟他说,为了不让他蛀牙,我牺牲了自己。   如今的他,成为了一个男人,重重地进出我的身体,让我惊叫,让我浑身的战栗。我嗓子仿佛再也叫不出声音来,我已经不知道他给我的到底是欢愉更多,还是痛楚更多。我死死地抓着他的背,扬起头,眼前一片白光,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人仿佛飘了起来,再没有心疼和罪恶。   等我朦朦胧胧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了他柔软的目光。他就那么看着我,然后轻轻在我额头印上一吻。   “停下,柏辰……我不行了……”我感到他的手指向下移到我们的结合处,差点没哭出来,扶着他的手臂想挪开他的手,“不要……”   他俯身,将我放回床上,自己也顺势压上来,缓缓亲我的眼睛,我的鼻尖,我的嘴唇,我的胸前。他说:“你从来就没要过我……我有什么好难过的呢?没有得到,也不会失去,是不是?”   在考虑要不要之前,我只会想,该不该。   这个时候我已经不能思考,到底是他太天真,还是我太自私。他给了我这一生都无法承受的感情,我除了将他驱逐,无以为报。   “忘了我吧,柏辰,忘记我!”我几乎哭着说出来。   “可是,娜娜,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他低低地,像诅咒一样,吟诵在我耳畔,“我没有办法控制,也没有办法停止……薛娜,你毁了我的整个人生!”   我痛哭起来,开始憎恨自己,这般残忍。   我捧起他的脸,亲吻他的额头。他将我抱得很紧很紧,仿佛想要这样刻入骨中。我听见耳边有低低的细瓷碎裂的声音,那么清脆,那么缠绵。   晕过去之前,我隐约听见他在说:娜娜,如果有一天我不再爱你,必定恨你入骨。   那个时候,他大约不知道,恨一个人比爱一个人简单多了;他也一定不知道,承受恨,要比承受爱,来得容易多了。   支付不起的代价(已修)   35   我站在镜子前打量自己一身的淤青和吻痕,除了手臂上刀子划开的地方被小心翼翼包裹起来外,其他地方简直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了。   我忍着痛冲了个热水澡,臂上的绷带已然浸湿。昨天那样的情况下,他竟然还能留心避开我的伤口,这份细心真是难得。   我把身体擦干,裹着浴巾走回房里。沙发上有一个新的购物袋,里面装了一套新衣服。我换上,薄衬衫和牛仔裙,还额外配了一条丝巾。   有多久没穿裙子了?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除了脸上还有昨晚磕碰出来的伤口外,脖子处的吻痕都用丝巾遮盖了,配裙子穿,也不会让人觉得大夏天穿太多很奇怪。   我在扣衬衫扣子的时候,不禁摸了摸自己胸前柏辰留下的痕迹,觉得昨晚越想越不真实,仿佛旖旎的春梦一场。这种疯狂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使得我反而看起来分外平静。   我把惨不忍睹的房间整理了一下,沾了血迹的衣服收回购物袋中打算带走。床单上还有些许血迹,退化成褐色的斑点,就不知道是我的还是柏辰的。   我迎着午后的阳光靠在窗口看着这个房间,从内心深处浮起的那一抹细细的波澜一点一点荡漾出来,我的掌心开始有了微微的潮气。   我想找自己的手机,没找到,估计是在打斗的时候掉在酒吧里了。我用宾馆电话打给小姨,小姨正在从机场赶回家的路上,说今天早上柏辰回家把人都吓死了,这孩子都到这时候了,竟然还弄出点打架斗殴的事情,怎么就没给警察抓起来呢……不过现在总算是顺利送他走了。   听完最后这句话,我心里的石头落了下来,看着落地玻璃窗外阳光明媚的城市,开始有那么点儿瞧不起我自己。   我甩了甩头,整理了一下仪容,确保万无一失了,才走出宾馆。   今天天气实在晴朗,天空蓝的像是画出来的,一朵云彩都没有,偶尔有几只飞鸟掠过城市的上空,惬意悠闲。   绿化带里是葱葱郁郁的一片,扑面而来都是一股夏日里充满生机的气味。   我想,我是松了一口气的,如果柏辰不走,我应该如何来面对他?我该如何面对小姨?如何面对外婆,还有我泉下有知的母亲。   可是这个时候,我内心又有一种无法言表的报复的快感,我想,关于我和柏辰的事,已经走到了最坏的那一步上去了,还能更坏吗?   这一次,游戏是真的结束了。   我走回宿舍的一路都在想这个事情,我客观地检讨了自己的过失,并且将这个存心的报复事件归类为一时冲动引起的难以挽回的错误。还想幸亏我运气好,虽然一夜风流了,但柏辰也被我用语言打击得很严重,最后还是决定离得远远的,让我不至于太过难堪。   我路过西点店的时候,进去买了杯冰咖啡,点了两块巧克力慕斯,坐在窗边吃边发呆。   我是个善于欺骗自己的人,我会用乐观的精神来抑制内心真实的惊恐和无助,我会用调侃自己的方式,让自己放下心理包袱,忽视我自己不安的情绪。   在内心深处,我安慰自己,反正他已经走了,一去就是三年,回不回来还不好说。就算回来,那也是很多年后的事情了,这些往事大约也就时过境迁,不留痕迹了。昨夜就好比一场春梦,了无痕吧。谁年轻的时候没有过那么一两次荒唐的经历呢?   人年轻的时候,总是会犯很多错,只是有些错误或许如天空中飞过的青鸟一样,掠过无痕;而有些错误,则需要用一生来偿还。   我吹着空调吃着巧克力慕斯感叹自己甚有哲学天赋的时候,怎么也没想到,我这一个错误带来的后果,会严重到我哪怕用尽了一生,也无法偿还。   因为我欠下的,是一条人命。   吃完东西我回宿舍,刚走到大门口,门卫大爷一看见我就激动地迎出来,说:“哎哟,小薛啊,你去哪里了,你们队长找了你一个晚上!”   我有些惭愧地点点头,我这么擅离岗位确实很过分,我都做好了被记过处分的心理准备了。我对门卫大爷说:“我把手机丢了,这就去给队长打电话。谢谢您啊。”   “哎,你赶紧去打吧,好像出了什么挺严重的事。”大爷对我挥手说。   “发生了什么事?”我都走了,又回头多问了一句。   大爷叹气,“具体我也不清楚啊,好像昨天晚上有同志牺牲了。”   我心里一咯噔,不由得心跳失控了一下,血气直冒上脸颊。我做了个深呼吸,对大爷打了个招呼就跑上楼,抓了电话给队长打过去。   队长听到我的声音,简直咆哮了起来,骂道:“薛娜你个混蛋,昨天跑哪里去了?!”   “对不起队长,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承认错误,严肃地承认错误!我昨天跟队里去酒吧支援的时候发现我表弟也在里面,我就没打招呼,先去把他救出来了。”我可怜兮兮地说,以期待博得队长的理解,处分的时候能手下留情。虽然是救亲戚,但亲戚也是人民百姓啊,保护群众生命安全,也是执行公务……至于后来跟亲戚跑了的事情,就暂且不讨论了……   本以为队长会不吃我这一套,继续把我吼一通,但没想到,电话那头静默了一下,他异常冷静地问我:“娜娜,你是不是还什么都不知道?”   我一愣,“知道什么?”   队长又顿了两秒,我听到他轻微地叹气声,说;“没什么,你现在来一下队里。”   我觉得事情有点奇怪,迟疑地问:“是什么事?”   “你过来吧。”队长又叹气,挂了电话。   队长的态度让我心生不安,我把裙子脱了换了穿上裤子,就跑了出去。   警局里人不多,气氛格外肃穆,我进了办公室,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到了隔壁会议室才发现队长和副局坐在里头,烟抽得一屋子云雾缭绕。   “队长。”我小心翼翼地站门口报到。   队长沉重地看了我一眼,竟像是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又吸了一口手里的烟,才对我,“进来坐。”   从这架势看来,昨晚上那一场架,打得果真惨烈。按门卫大爷的说法,局里还有同志牺牲,那我这擅离职守该给的处分就真大了……   我忐忑地拉开椅子坐下,尽量跟队长离远点坐。   队长先是没说话,又抽烟,眼神非常复杂地看我一眼,又仿佛不忍这么看我,叹气,摇头。   他那样子,让我内心强压下去的不安瞬间又冒上脑门,我捏着衬衫的衣摆,手里都出了汗。   终于,我们副局都看不下去了,瞪了队长一眼,和蔼地对我说:“小薛,那个……昨天你是怎么一回事?”   我有点惊讶,为什么大家还有心情来研究我昨天擅离职守的事?这个时候不是应该扔个大处分给我,去处理后面的事项吗?   我把事情简单说了一下,当然省略了和柏辰后续发生的事情。   副局点点头,跟着队长一起叹气。但副局到底有副局的派头,手一挥,说:“嗯,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我这下彻底莫名其妙了。   我坐回办公室,给自己泡了杯茶,还没喝两口,队长就过来了,坐到我身边的位置上,在我的肩上拍了拍,很用力地说:“娜娜,昨晚,我们有同志牺牲了。”   “嗯,我知道了。”我冷静地点点头。   队长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问:“你知道是谁?”   我一愣,抬头看着他。   “……是聂征。”   36   那段日子我一直不敢去回忆,噩梦就像河底的水藻一样缠着我,我拼命向上挣扎,水藻却将我扯住,扯向更深的河底。   那是无法言喻的痛楚和窒息。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办法睡觉,哪怕身体跟跑了马拉松一样疲倦,但只要一闭上眼睛,我就会做梦,梦到那一夜的旖旎风光,梦到聂征一身的伤,梦到血淹了我的床,梦到柏辰不断不断地在我耳边说:“娜娜,我爱你……”   然后我就会惊醒过来,一身的冷汗,一脸的泪水。   那天晚上聂征打不通我的电话,便猜我进了酒吧,就也跟着进去找我,他没有找到我的人,但是找到了我的手机。   队长说,聂征的尸体被抬出来的时候,手里都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机,拉都拉不开。   聂征的父母、亲属自然没有办法对此释怀,我这时候才知道他的叔父是省厅里的长官,施压下来,让局长不得不给他一个交代。   于是我因擅离职守,被革职了。   被革职的那一天,队长来我宿舍敲门,那时候我已有整整两天没有出过门了。   我就这么躺在床上,没办法思考,就觉得脸上一直是湿的,眼睛很疼很疼。   我是不是快瞎掉了?   队长给我拿来了处分文件,对我苦口婆心说了许多话,我却一点感觉也没有。没有难过,没有悲伤,我的脑子没有办法思考任何问题,只是茫然间有一个模糊的认知:聂征死了。   死亡是什么?我经历过一次,在我母亲去世的时候,我就感受过这个过程。   死亡,就是你再也看不见他,触摸不到他,你再也无法拥抱他,无法对他说出哪怕一句话!   无论你多爱他,多想念他,他都不可能回来了。你对他的爱会成为空气中弥留的香气,明明那分温暖还残留在记忆中,你伸出手,却如何也抓不住。   我再也无法感受到曾经显得那么随意的牵手和拥抱,他的人,他的气息,只有在回忆中才能体会。于是发觉自己是那么悲悯,那么低微,那么可怜……而在我抬起头想对命运哭诉的时候,蓦然发现,这场悲剧的尽头,站着的竟然是我自己的影子。   队长把我从床上拖了起来,我茫然看着他,不知所谓。   这个时候有人来敲门,队长对我一声叹息,站起来开门,门外的竟是聂征的父母。   聂征的母亲见了我很激动,扑上来又打又骂。我曾经见过聂征的母亲几次,也跟她在一起吃过饭逛过街。   那是一个极优雅温柔的女人,穿戴精致,举止得体。   可如今我的耳边充斥了让我头痛欲裂的嘶叫责骂,我觉得头皮快被她扯下来了,但是无法做出一丝抵抗。   我只觉得天在旋地在转,当队长和聂征的父亲将他的母亲拉开的时候,我重重地摔在地上,大腿磕到了柜子角上,疼得麻木了很久的神经又卷起了起来,四肢不停颤抖。   可是这又能算什么?我眼前的这个母亲承受着比我还要沉重的痛苦,她的双眼里的痛楚,让我不敢直视。   渐渐地,我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眼前也越来越模糊,最后的一瞥停留于桌边一处精致的景致。有一盆翠绿的叫不出名字的盆栽,旁边放着一个相框,是我和聂征的合影,我们笑得那么轻快,看起来那么幸福……   之后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我就像在大海上沉沉浮浮。海面上是一个太阳,海面下是一个月亮,一明一暗的光,错乱交杂,反复颠簸,让我无法睁眼。最后,我太难过太难过了,伸手击向海面,谁知海面就如同镜子般,忽然就破碎了,裂成一片一片的光景,在我面前晃过。   我看到了聂征和我第一次亲吻时他的羞涩,看到他第一次去我家时手心里出了汗的紧张,看到了他第一次为我做饭时眼里的期待……然后是柏辰,那个小小的男孩,会跟在我背后屁颠屁颠跑但从来不肯喊姐姐,被我欺负了会含泪瞪我用眼神默默抗议,但过后还会继续跟着我……   这些美好的情景如春日午后的阳光,温暖而充满了生机。   紧接着的,是黑暗而混乱的场景,在那个充斥着血腥和腐烂气味的酒吧里,一脸是血的柏辰拉着我冲了出去,前方是明媚的草地,而我却回头,看到聂征正站在我的身后,静静地望着我。   他就站在黑暗的阴影中,一动不动,嘴角依旧微微扬起,不动声色。   我慌了神,想挣开柏辰,跟他说我要回去!可是我挣不开那双手。柏辰回过头来,对我说:“娜娜,我要带你离开。”   我茫然地看着他,想问他,我可不可以带上聂征一起走?我害怕身后的一片黑暗,也向往前方的极乐世界,可是我怎么能就这样把聂征抛下?   我怎么能够?!   我开始反抗,可是我使不出一点气力。我焦急地回头对聂征喊:“你快点过来!快点!”可是我又蓦然发现,我的声音太过嘶哑,以至于我自己都快听不见了。   他还是站在那里,就那么看着我,一双眼睛清澈透亮,一如往昔般温柔。他似乎看不见他周围的黑雾越来越重,还是那般微笑,就像他第一次对我打招呼的时候说:“薛娜,你好。”又像是送我回家自己离开的时候,温柔地说一句:“娜娜,明天见。”   可是……没有明天了啊!   我尖叫着说:你快点跑,快点跑!可是他还是这么站立着,被黑暗吞没。   我的喉间发不出一点声音,胸腔里的血液却彷佛沸腾了起来,我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无能为力……   我嘶喊起来,一把将柏辰推开。他惊讶地看着我,我却歇斯底里地打他,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一把匕首,狠狠地捅进了他的心脏!   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柏辰,如果没有你,聂征怎么会死?!我这般叫嚣,因他受伤的眼神,感到了一种血淋淋的痛快!   可是这种痛快并没有维持多久,他软软地倒在我的脚下,血从他的胸膛蔓延开来。我忽然那害怕起来,我像向后退去,却发现双脚根本无法动弹。我惊恐地看着他的血沾上了我的脚,慢慢爬上了我的脚背。   那样冰冷滑腻的血,像一条蛇在攀爬,露出阴森的笑容和剧毒的信子……   我一身冷汗,恐惧刹那间淹没了我。   记得好多年前,上课刑侦课的时候,老师说一句话:最让人恐惧的东西,不是别人的作为,而是有一天,你发现自己内心深处邪恶的念头,连自己都控制不住。   最后我听见了自己的尖叫,悔恨像一把刀子,狠狠地绞进我的五脏六肺里。   我觉得舌尖仿佛有一股辣辣的腥味,我努力抬起眼皮,看到的是白晃晃的天花板和投射其上的刺目的阳光。   “娜娜!”我恍惚了一下,才分辨出来,是爸爸焦虑的声音。   我侧目看去,病床前好几个人,队长站在床尾,忧心地望着我。   我用尽自己最大的力气挤出了一个笑容,下一秒,喉间就有东西翻腾出来,我来不及爬起来捂住嘴,只一侧首,血就吐了出来。   37   我自己也不愿意去回想,我到底花了多少时间才从那段噩梦中走出来。第一个月的时候,我吃什么吐什么,本来就不是胖人,那时间瘦得需要每天打营养液来维持生存。   父亲很担心,他知道的情况基本和队长知道的一样多,以为我是为自己的鲁莽冲动害死聂征而自责,也为聂征的离开而伤心。其实这么认为也没有错,只是我的行为已经不是能用“鲁莽冲动”来形容的。   我觉得我是在犯罪,我觉得我需要忏悔。   可是我不能因为自己的错误和忏悔再把柏辰拖下水。别人只当我是单纯地为了救表弟而擅离职守,我要如何跟别人说,我与他是这般苟且,也因着这苟且,害死了聂征。   每个人都安慰我说,娜娜你不要自责,该死的是那些歹徒!爸爸甚至说,娜娜你是为了辰辰,你没有错,真的没有错。   可是我没有错吗?如果我不那么冲动诱惑柏辰,而是及时回归警队,聂征怎么会找不到我?又怎么会冒险进去?   可是我没有办法去解释这些,事情已经这样了,至少不能让柏辰再受到指责。   于是我跟爸爸说,这件事涉及到柏辰的地方,要对家里人隐瞒着,特别是小姨。爸爸只当我是不想给小姨负担,便也应允了。   那一个月间,爸爸的头发白了许多,脸上的皱纹也让我没有办法再刻意无视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背开始有点驼了,我看着看着,本以为已经干涸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这以后,我开始尝试着吃东西,慢慢脱离了营养液。爸爸的脸上也慢慢有了笑容。他跟我说,人的一生会经历许多磨难,但毕竟,还是要走下去的。我想起了妈妈走的时候他仿佛也要归去的样子。   然而,晚上我依然会做噩梦。一场又一场的梦,无论过程怎样,但都重复着同样一个结果。   我试着去吃安眠药,不断加重药量,才让我在那一段时间熬了过来。虽然我为了爸爸努力让自己振作起来,但毕竟连他也不会明白我内心的罪恶感,那就像一只野兽,一点一点在吞噬我……我开始有了自闭症,除了会偶尔跟爸爸说说话,谁都不想见。   我怕吵,怕光,怕人。   我学过心理学,知道自己的病症和病因,可是还是想躲起来。强行性的治疗太痛苦,我想我自己可以慢慢愈合。   时间是最好的医生,它能让往事都慢慢褪色,慢慢沉淀,然后锁在一个不会被人发现的角落里,这辈子都不去触碰。   我用时间治好了自己的心病,虽然只是治标没有治本,但至少不去触碰它,我还是可以过的没心没肺。   我的事情小姨虽然知道的不完全,可我还是交代她不要跟柏辰讲,他在那么远的地方,什么忙也帮不上,只会徒增伤感。小姨知道我们感情素来很好,便也没多想。而柏辰记恨着我对他的残忍,自然也不会跟我联系,所以一直到很久以后,他才从外婆那里知道聂征因公殉职的事情,却因为时间久远,也没有跟自己联系起来。   在他看来这一切都这么简单而顺其自然,他自是无法理解我见到他时的惊恐。   我怕的不是他,而是住在心底深处的那一段记忆。   况且,可能的话,我也不愿意让他知道这些,当年的事情,毕竟错的人是我。我没有资格恨他,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又如何让他与我一同遭受这些难过的事情。   我看着玄关昏黄的灯,收回漫游出去的心神,发现柏辰哭着哭着,竟然靠在我身上睡着了。   他一身的酒气,看来确实喝多了。   我打开客厅大灯,关了门,把他拖到沙发边的厚地毯上。   他这些年看来是有吃好睡好,以前挺清瘦一孩子,现在可壮实了不少。   我叹了口气,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就去浴室洗澡。   洗好澡,见满月回来了,她坐在沙发上观察柏辰,一脸坏笑着对我说:“娜娜你怎么到哪儿都能捡到帅哥?”   我挠了挠耳朵,道:“是我表弟。”   柏辰睡的很不安稳,皱着眉,像做了场什么梦。他的脸上还有一些湿润的痕迹,睫毛长长的,依稀还有小时候的模样。   到底是我错的太离谱,让事情发展到那个局面。   可我躲还不行吗?躲那么远了,还不行吗?   我默默在心底叹气,开了冰箱想拿杯果汁出来喝,结果还没有了。   这时手机铃声响了,我端起一看,是苏和。   我继续翻冰箱,换了可乐。   电话又叫了几声,才停住。   满月看了我一眼,我无奈地撇了下眉。   心情乱成一团,我还没想好怎么处理。   我打了会游戏,本想放松一下心情,却越玩越觉得头疼,于是关了电脑,往被子里一钻。   竟然一觉睡到天亮。   听说世界上存在着一种叫做本能的东西,我不知道如今的麻木是不是本能的一种,还是因为经历过太多,自然容易微澜不惊。   第二天起来上班,我竟然心情很好。   我起来的时候柏辰还没有醒,满月刚好要在家写材料,我便跟她打了个招呼,让她在柏辰醒来后打发走他便可。   满月问要不要喂过食再让他走,我说不用。   善良的满月姐姐对我的态度不太满意,问我:“他不是你表弟么?”   我说:“是啊。”   她说:“有你这么对亲表弟的么,流浪猫捡回来还得给吃口饭呢。”   我想了想,说:“那就给他你对待流浪猫的待遇吧。”   柏辰这孩子,对他太好,会害了他。   今儿个曹坤来得比我还早,看见我,果然又露他那很贱的笑容,对我挤眉弄眼。   我翻了个白眼,说:“你脸抽筋呢?”   曹坤眯着眼对我钩钩手指。   我很老大做派地在他面前的转椅里坐下,见时间还早四下无人,脱了鞋子把脚放在他穿着白色休闲鞋的脚背上。   “啧啧,果然是有钱人,又买新鞋了。”我酸溜溜地说。   “那可不是么,我女朋友送的。”曹坤得意地挑眉毛。   他白鞋的鞋面上有一个金黄色的小LOGO,我虽认不出几个牌子,但刚好那个是认识的。我笑了,说:“你哪个女朋友啊?是上次看到那模特儿吗?”   “是啊,那妞不错吧?”曹坤不装流氓就挺像流氓了,再露出一幅流氓的表情,岂是一个猥琐了得!   “她挑的,你自己付的钱吧?”我不留情面地给他沉痛地一击。   曹坤的黑脸霎时脸就皱了起来,哼了一声,“你又知道了。”   “可不是么,她有那么多钱才不会给你买鞋。”我很鄙视地看了他一眼。   曹坤撅了下嘴,趴在桌子上,下巴搁在他的笔记本上咕哝道:“娜娜诶,你说这年头哪儿去找又漂亮又贤惠的女人啊?”   我冷笑道:“书里。”   曹坤继续嘀咕:“漂亮的太彪悍,温柔的看着磕碜。”   我用力地翻了个白眼。   曹坤晃了晃脑袋,继续道:“你不是老问我干嘛不想结婚么?你说,我身边有哪个女人我真敢娶回家啊?”   这么想,曹大师也确实不容易。   我同情地看着他说:“世界上不是缺好女人,也不是真的没有又贤惠又漂亮的女人,但是你一头钻进的那个圈子,本身就不会存在那样的人。你能期待一个关注容貌和名牌服装的模特儿来给你勤俭持家?”   曹坤委屈地皱着脸看我问道:“那按你说,好女人都跑去哪个圈子里了?”   我愈发同情地看着他说:“你自个儿乖乖带着啊,别去糟蹋良家妇女了。”   “娜娜……”   我不理会曹坤哀叫,屁颠颠地泡茶去了。   苏和的猛烈追求   38   一杯茶泡了还没喝上两口,就有花店的人手执一大捧花,给我送过来了。   还是粉色的玫瑰。   曹坤见有热闹看,哪能错过,凑过来就抢我手里的卡片。   卡片上写着:爱情就像是生长在悬崖上的一朵花。   曹坤吹了声口哨,问:“哪位哥哥那么文艺?”   卡片上没有署名,但不难猜到是谁。   “不会是苏和吧?”曹坤挑眉问我,眼睛闪亮亮的。   我心中默默叹气,真是有点不敢去猜他。   这一举动太不像苏和的行事风格了,他是那种十分能把握分寸的人,该低调的时候绝对不会招摇。   要说浪漫,他或许会手捧着鲜花站在女生楼下等她;或许会在地上点起蜡烛,围成一个心形,自己站在里面弹着琴唱着歌;也或许会在午夜十分带着心爱的人跑上摩天轮,看湖心岛上放起的烟花……他是如同童话故事里王子般的存在,从容不迫,优雅富有。   但他又是一个现实中精明干练的苏和,他绝对不会在两个公司还在合作阶段,让人送来这么一捧招摇过世绝对能引来话题带来困扰的鲜花。   我还在琢磨着苏和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的时候,陈老大风风火火地进门,一打文件往我桌上一放,对我说:“通知下去,9点开会,10点半资料整理好了送到辽和去,下午1点前我方的工程人员要全部到位,娜娜你负责所有行程的人员确认。”   “好。”我忙不迭点头,陈老大说话的风范太让我敬仰了,我一度想象着自己有一天能有她那般强大的气场。   她看了一眼那捧还放在桌子上无处安置的鲜花,说了一句:“收起来。”   陈老大踩着高跟鞋回到她的办公室,我看着那捧花叹气。   苏和啊苏和……   我看了眼时钟,离九点还有十五分钟,便拿了鲜花去厕所,把包装拆了,一大捧花拆分成几小捧,装进剪掉了盖头的矿泉水瓶里,然后放到公司各个角落。   这么看着,倒是和谐多了。   出门倒茶的王美娟女士喜滋滋地笑道:“娜娜,收花了呀。”   我被她笑得冷汗都出来了,有种有了□也不跟组织汇报的罪恶感。   “哦,是啊,也不知道是谁送的。”我摸了摸脑袋,心虚地说。   “哦哟,还不知道是谁送的啊~”王美娟女士一脸“我是过来人你这孩子还想骗我呢”的表情。   我汗颜地恭送她回了财务办公室,还没喘上一口气,手机铃声就响了。   又是苏和……最近他的出镜率实在是高啊……   “喂。”我的语气很公式化,实在不想给周围一圈看似认真工作其实耳听八方的八卦同事提供任何娱乐素材。   “娜娜。”他轻轻叫了一声。   “啊?”我装傻。   他慢悠悠来了一句:“我刚才跟你的领导打过电话,有个材料你现在给我送过来吧。”   我装不下去了,他这绝对是以公谋私!   这个时候陈老大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手里拿了个牛皮袋装着的宗卷,说:“把这个送到苏和那里。”   我觉得自己的脸又点儿僵,接过宗卷,问:“那其他的事情……”   “其他的事情我会让曹坤处理,下午1点半你直接到现场去确认,明白?”   我乖乖点头,在大家都那么忙碌的时候,自然不敢说出抗议之词。   于是我屁颠颠地拿着宗卷跑下楼。   路上有点堵,到苏和那儿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的事了。   进苏和办公室前,我打了个电话给唐满月,问她:“柏辰走了吗?”   唐满月似乎是在外面,环境有点喧嚣,挺兴奋地说:“没呢,我和他在外面。”   我只觉得太阳穴一阵发疼,问:“你们干嘛呢?”   她又跟旁边的人说了几句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回过头来跟我说电话:“没事,娜娜,柏辰说他刚回国没多久,让我陪他四下走走。”   我差点晕过去,一个激动就叫道:“让他赶紧滚回来上班!”   这嗓子一吼,别说唐满月那里被吓到了,连我四下都安静了下来。我不好意思地抬头看了一眼苏和的漂亮秘书张小姐,好几秒后她才反应过来,声音有点僵硬地说:“那个……薛小姐,总经理交代过如果你来了可以直接进去。”   “哦。”我硬着头皮就向那扇门里走进去,背后那是一阵阵火辣辣的目光……   “呵呵,很有精神,不错。”苏和笑嘻嘻地支着下巴对我说。   “哪里哪里,苏总今天气色也很好。”我总觉得自己有那么点儿皮笑肉不笑,为了两公司的和谐发展,我很是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温顺又和蔼。是故,有句话硬是憋着没说出来:哥哥我替你教训你的翘班员工呢,还得受你讽刺,我容易么我!   “但是你气色不太好。昨晚没睡好?”苏和问。   哥哥你目光太犀利了,这个都被你看出来了!   “还好还好。”我谦逊地点头哈腰。   “去帮我倒杯茶进来。”苏和打开手里的宗卷,吩咐道。   我暗地里翻了个白眼,我是你秘书么我?   我打开门,对坐门口的小张姑娘笑道:“小姐,你老板说他要喝茶。”   小张姑娘看着我,愣住了,我又说了一遍,她才赶紧站起来答应。   我百无聊赖看了看手表,离陈老大限时的一点半还早,便决定去附近的商业圈转转,好久没逛街了,顺便还能去吃个午饭。   我就这么关上门,也没跟苏和打招呼,踮着脚就向电梯里走进去。才刚踏进电梯,手机铃声就响了,我看了一眼,是苏和,便没搭理。   铃声锲而不舍,响了断,断了响,直到《天空之城》那首合唱配音重复了七八遍,我都走出了辽和大楼,才无奈地接起了电话。   看不出来,苏公子是这样执着的性格。   我清了清嗓子,说:“喂?”   苏和懒懒地问:“跑了?”声调拖得有点长,听起来倒有两份严肃的骇人。   “什么?苏总你说什么,信号不太好诶。”我装傻,还抖抖手机,“喂喂,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喂喂?我这里听不见声音。”   “……”   “看来信号真的不好呢,我挂了啊。”   “你的钱包掉我办公室了。”苏和慢悠悠地说。   我赶紧低头翻包,结果钱包正好好地躺包里呢。   他很得意,说:“这回听见了?”   “没听见。”   “那你翻包干什么?”   “我没翻包。”   “我都看见了。”   我抬头望着身后的大楼,好多窗户、好多玻璃……也不知道苏和这厮躲在哪片的背后。   “呵呵……呵呵……”我的大脑迅速搜刮可能回复的词汇,竟然发现自己也有词穷的一天。   “既然信号回来了,你也回来吧。”苏和一副老板的口气。   “苏大人有什么事?您要的材料小的都送到了。”我继续装傻。老子又不是你员工干嘛给你做事?   苏和不紧不慢说:“过来陪我吃饭。”   39   以前我们队长说过:作为一个有完全人格的人,一定要有反抗精神,要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这是对的。当然,他说这话是为了强调后面的一句话:但是作为公安团队里的一员,一定要有服从精神,要把集体的利益放在首位,要把自己的性格隐藏在制服的下面!   可惜,我紧紧地记住了前半句,经常忽略掉后半句。   我对苏和说:“不要。”   苏和笑了,唤我:“娜娜。”   “我很忙呢苏先生,真的,不骗你。”我试图说服他,“我老板要我做的事都还没做完。”   “现在是上班时间吧?”苏和问。   “当然。”我回答。   苏和慢悠悠地说:“你觉得我是否需要打个电话给陈总,询问一下我能不能借她的员工一用?”   嗷嗷嗷~这是威胁!□裸的威胁!   我一边义愤填膺一边咬牙切齿往回走,说:“苏和,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真是越来越不高大了。”   “哦?”苏和饶有兴趣地问,“我在你心目中一直是什么形象?”   我抬头看了看大厦前面的现代艺术流派的雕塑,说:“以前我觉得你是印象派的作品,与我等小市民相差太远,看不懂;后来觉得你是写实派的作品,源于生活,并在生活的基础上进行提炼,有一种不经意间的深刻。”   苏和听了我这马屁话很高兴,问:“那现在呢?”   我抬头看了看蓝天,叹气道:“我不敢说。”   “说吧。”苏和试图鼓励我。   “不行,我怕你会公报私仇。”看吧,你的形象已经是这样的了。   “……”苏和无语。自然,他前一分钟才企图以公谋私。   我很得意,在广场边的椅子上坐下来,说:“你不是要吃午饭么,自己下来吧。”   “嗯?现在?”苏和大约没想到我会那么爽快。   “是啊,你自己说要我陪你吃啊,那就赶快下来,给你五分钟时间。”   “……”苏和那边又沉默了几秒钟,我正在思考我是不是有点过分的时候,便听他说,“我现在过来。”   曾经队长说过,和敌人的斗争,就是你进一步,对方退一步,你退一步,对方进一步的过程。能不能胜利,关键是要把握好一个制胜点,在一退一进中,找到一次性将对方拿下的突破口。   队长又说,一个人的底线其实是会变的。例如,一个人能承受最大压力的临界点是一百个单位,超过了就会崩溃。如果我们每一次都给他施加一百个单位的压力,他就会慢慢习惯这种痛苦,并在这个过程中强大起来,接着给他施加一百零一个单位的压力,他就可能会承受过来,而只要他承受住了一次,接下来他的临界点就会变成一百零一,而不是一百。   这个过程,就是训练的过程。特警也好,运动员也好,所有的进步都是这么一点点抢过来的。   理论联系实际,交往和恋爱中的双方制衡,其实也是这么一回事。   当苏和对我越来越习惯于施压的时候,我能接受的临界点就会增加;同理,如果我能及时采取有效的反抗,那么他对我的忍耐性,也会在这个过程中,越来越好。   五分又四十五秒,苏和从大厦大门出来,走得很快,步伐却很稳。   他有练过走路吗?   苏和在大厦金闪闪的大门前站定了像四周看去,我坐在长椅上对他招招手,他便向我这里走过来。   他今天穿的又是白衬衫,袖口撩到手肘处,走到我身前时,抬手遮了下阳光,眯着眼打量我。秋日午时的太阳,也不是省油的灯。   “你真是不怕晒。”苏和说。   “晒黑点看起来健康。”我用力地笑,露出了我白灿灿的牙。   “女孩子不是都想美白吗?”苏和问。   我耸耸肩说:“我本就是人高马大型的,健康的肤色会比白皙更适合我,你觉得呢?”   “你怎么样都很好看。”苏和在跟我说话的时候,都会看着我的眼睛,但是赞美我的时候,倒是有点不自在了,侧过头不知道在看哪里。   我问他:“中午想吃什么?”   “你呢?”他反问。   “就在附近解决吧。”我说,“下午可真有事,别在路上折腾掉太多时间才好。”   苏和对周边也不是很熟悉,他说他中午也是吃盒饭比较多。   我们在附近找了两圈才看到有家茶餐厅。   十点四十分,上菜二十分钟,十一点开吃,倒是刚好。   苏和点了一壶菊花茶,给我倒茶的时候问:“早饭没吃?”   “嗯。”我点头。   “这个习惯不好。”他看了我一眼,有点不满。   我打了个哈哈就过去了,心想以后哪个姑娘嫁给苏和应该会很舒坦。细心又懂得体贴的男人,再加上一颗不算狭义的心,真是不可多得的。   我问:“苏和,早上的花是你送的吗?”   “是啊。”他有那么点腼腆,放在桌上的手动了动,不知道是不是很想去摸头。他如果真那么做的话,想必我今儿个就得笑翻在这里了。   “爱情就像是生长在悬崖上的一朵花……”我看着他的眼睛,慢悠悠地说,“其实你是想告诉我下面一句吧?想要摘就必需要有勇气。”   苏和的眼睛瞬间一亮,虽然表情给他含蓄住了,但我还是挺想笑的。   “你看莎士比亚哦?”我问。   “你也看?”苏和就像是找到了知己一般,眼神十分之热切。他对我的满意已经不需要更多的掩饰了。   “不看。”我坚定地摇头,“你不知道有一种东西叫百度吗?”   苏和的脸抽搐了,我这才满意地端起茶杯来,慢慢品尝。   呵呵呵呵,今儿个心情不错。   苏和的用餐礼节比我好多了,我该怎么吃还是怎么吃,很多时候,太刻意会显得拘谨。也或许是无欲则刚,反正我对他没有非分之想,所以就更加放肆。   我们一边吃,一边闲扯,苏和时而被我逗笑,时而被我气到。看起来不太亲切的外面下,藏着一个有血有肉的苏和。   吃好饭是十二点,刚好是公司午休时间。我问他:“今天事多吗?要回去了吗?”   “还好,你想去逛逛吗?”他很体贴地问。我们吃饭的茶餐厅就在商场内部。   “好呀。”我点头。   苏和能从我的提问中提炼出我的目的,一则说明他很细心,二则说明他很聪明,三则说明,他对女人十分了解。   商场里的人不如周末多,但也不少。   唐满月快过生日了,我得给她挑个礼物。   走到绒布玩具店里,我很有兴致地端看起来,这家店的动物玩具设计的都非常有造型,几乎所有动物长的都是圆球形的,不同的颜色斑纹的球形上再长出可辨别种类的五官。   我拿了只鹅黄色的小鸡出来,跟苏和说:“我要把这个送给我室友。”   苏和接过手,蹂躏了一下,说:“嗯,手感很好。”   我认真地说:“我是想告诉她,如果她再不控制住食欲吃下去,她就会长得跟这只小鸡一样胖。”   “……”   结账的时候,苏和也挑了只胖熊猫买。付完钱,他把熊猫塞我怀里,说:“娜娜,这个送给你。”   “嗯?”我挑眉看着他。   “国宝就是要睡好吃好,哪怕你胖成它这样,我也不介意。”苏和笑眯眯地说。   高手啊,真是高手!我太想给他竖个大拇指了,不动声色就能把情话说那么生动。   出店门的时候,有两个小朋友一前一后打闹着快速地跑过来,冲到我们身边的时候有一个撞到了店门口的大型玩偶,那个玩偶眼看就要倒下来,砸到摔倒在地上的小朋友,我刚要动手,苏和比我还提前了一步,跨过去一手扶住木偶,一手拉住跌倒的小孩子。   那孩子本是向后摔去,有人拉他,他自然也伸出手拉住苏和的衣服,这么一扯,就把苏和的衬衫纽扣一溜排扯下来了三个。   衬衫扣子掉下来三个不打紧,但视力奇好无比的我,一不小心就看到了苏和脖子上原本隐藏在衬衣领子下面清晰的吻痕了。   40   没有吻痕不说明这人干净,有吻痕也不说明就一定有□。但是吻痕这个东西一定可以说明的是:暧昧。   我和苏和算不算暧昧?有时候也算。那苏和跟别人有没有暧昧?或许也有。   在我第一次跟苏和相亲的时候便已经知道,这个男人跟我不是一个星球上的人。连柳雪晴这样的大明星都可以跟他有一腿,就更不要说他的手机里储存了多少闭月羞花的红颜知己。   红颜知己,多么暧昧的词,跟他脖子上的吻痕挺搭配。   苏和将孩子扶起来后,整了整衣服,抬头对我不好意思地笑了下,目光刚好遇到我眯笑的眼神,自是愣了一下,马上就意识到他敞开的衣襟内那一点不愿让别人看见的红。   我四下看看,说:“刚才在楼上看到有男装,要去重买件衬衫吗?”   “嗯……好……”苏和欲言又止,我转身先上了楼。   这个商场里的男装品牌有一些还不错,就我个人看来,衬衫这东西,一千块和五千块的差别并没有价格那么悬殊。   我指着一进门就看到的穿在模特身上的浅色条纹衬衫问他:“这件怎么样?”   “嗯,挺好。”苏和这么说,眼睛一直在看我,完全没在意那衬衫的横竖。   也真难为他了,有些事情确实不好解释。   要是我现在上去拍拍他的肩说:“哥们我理解你”,他会不会哭出来?   “娜娜……”他欲言又止。   “去试试呗?我觉得还不错。”我说,然后不给他反应的时间,对站在一边口水快流出来的服务员说,“拿件他穿的尺码吧。”   “好的。”服务员屁颠颠去找尺寸,我对苏和说,“去试衣服,我等你。”说罢,我坐到了休息区的沙发上,顺手拿了本杂志看起来。   苏和想跟过来,但服务员已经找了件他尺码的衬衣给他,他接过手,叹了口气,进了试衣间。   苏和是那种非常适合穿衬衫的人,身材修长匀称,气质温文尔雅。   服务员马屁拍上,殷勤地说:“真合身,就像是定做的一样,这位先生都能给我们做模特了。”   苏和看看镜子,再看看我。   我想起来那次给他买运动服的经历来,不由想笑。   “还凑合吧,就这样了。”我手指一挥,对服务员说,“你帮他把吊牌剪下来,衬衫就穿着了,开票。”   服务员乐颠颠地找了剪刀跑过去给苏和剪吊牌,苏和却一直偷瞄我,这是典型的心虚表现。苏和把信用卡递给服务员,对我说:“娜娜……”   我抢白道:“你等下送我去工地吧,我下午还有事,一点半,不能迟到的。”   “哦。”苏和应了一声。   苏和拎着他的旧衣服跟我一起出了商场,阳光有点烈,十月中了还觉得明亮得晃眼。   “娜娜……”   我再次抢白,“今天柏辰没来上班吗?”   苏和一愣,点头说:“嗯,我给他打过电话,关机了。”   “我不想因为私事耽误了公事,这个事情你会怎么处理?”我认真地问。   苏和叹气,说:“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预料啊,我找柏辰来的时候,怎么想到会遭遇这个局面……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事情的发展确实出乎了预料,傍晚下班的时候,满月打了个电话给我,说:“娜娜,柏辰搬家了。”   我短时间内懵懂了一下,柏辰怎么搬家了?柏辰搬家关满月啥事啊?又跟我何干?   “柏辰搬进我们对门了。”满月又说。   我顿时被醍醐灌顶了。   醍醐灌顶是个成语,比喻听了高明的意见使人受到很大启发,甚至觉悟了。但在此处,请用字面意思去理解我当时的感受,恰如有人提了个水壶从我头上往下浇,那叫一个寒颤。   “他搬过来干什么?!”我草容也失色了。   “嗯?”满月对我的反应有点不甚明白,说:“我们对家的房东刚好要租房子出去,今天上来打扫卫生,碰到我们准备出门,柏辰就走进去看了房子,问了价格,两人一拍即合,便签了合同。”   我默哀。   老天这是还嫌关系不够复杂吗?   晚上我回家不算早,先跟曹坤出去吃了顿饭。   曹坤从下午开始就看起来精神不太好,走神次数明显增多,给他点了杯酒,他喝完依然萎靡。   “为情所困呢?”我问他。   “胡说!你见哥哥为情所困过吗?”曹坤因为我这话激愤起来,像猫被踩了尾巴。   “呵呵。”我皮笑肉不笑。哥哥你就别装了,什么都写在脸上了呢。   “娜娜,你说,啊!你说!哥哥我,缺过女人吗?”曹坤的大肉掌“啪”一下拍在桌子上。   “缺是没缺过。”我实话实说,拿起筷子戳戳他的胸口,笑道,“可你满足过吗。”   曹坤那一对小眼睛瞪大了盯着我,“我干嘛不满足啊?她们哪个不是美女啊?”   “既然都满足了,你现在烦啥?”说完我又哼哼笑了两声,以示不屑。   我跟曹坤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这哥哥其实人不错,就是有那么一点幼稚。他交往过很多女朋友,几乎个个都能拉出来拍杂志封面,就是没一个能长久的。   曹坤支支吾吾了很久,才说:“娜娜,你能接受你男朋友比你小吗?”   我一愣,想到了柏辰,不过我和柏辰远不是年龄的问题。我说:“小一点没关系吧。”   曹坤点点头。   我踹了他一脚,道:“你又不是没找过比你年纪大的女朋友,做作!”   “你懂什么。”曹坤很鄙视地看了我一眼。   我好奇地问:“难道你这次看上的姑娘真比你大了很多岁?”   曹坤支着脑袋看我,看啊看啊的,最后叹了一口气,说:“回去吧。”   “我知道了!你看上了有夫之妇!”我激动地说。   “瞎说!我能做那么没道德的事吗?!”曹坤横了我一眼。   “那你烦什么,勇敢去爱吧!就像你从来未曾受伤一样!”我做了个“向前进”的姿势。   “赶紧回家,少在这儿丢人!”   “……”   到家都十点多了,打开门,就看到柏辰正摆出一个“大”字型舒舒服服靠在我家沙发上看电视。   满月从厨房里出来,看到我还笑,说:“娜娜你回来了,我煮了皮蛋瘦肉粥,要喝点吗?”   柏辰这才发现我回来了,转头看我,咧嘴一笑。   这一笑,我吓了一跳。   他打架了,左眼一圈都青了,嘴角也破了,但跟外表相悖的是,他笑得如此灿烂,就像读幼儿园的时候得了小红花一样。   “娜娜。”他对我招招手。   我头皮一阵发麻,这算是个什么情况啊……   “怎么回事啊?”我问。   “娜娜我要搬家了,搬到你们对面了。”柏辰一脸轻松自在,仿佛他真是我某个没有任何纠结的表弟。   我心沉了一下,说:“不行,柏辰,你如果住过来,我就离开。”   我这话让柏辰愣了一下,也让端着皮蛋瘦肉粥出来的满月顿住了脚步。事后满月问我是不是跟柏辰有过纠葛,我都不知要如何回答。   还原生活的本色   41   柏辰并没有就这样被我赶跑,他搬到了我们小区的另外一栋楼里。而之后的一礼拜,苏和出差了,柏辰辞职了。   再然后,我知道了那日柏辰原来是跟苏和打了一架。这么说来,那一个礼拜苏和是真出差还是假出差,就不得而知了,他一个多礼拜没见人,倒有可能是养伤去了。   对这个事情,我真是无语问苍天……   两个礼拜后,天气渐渐转凉,柏辰没事就过来我家蹭东西吃。我本想把他赶走,但小姨打了电话过来说这个事情,表示她很开心柏辰跟我住那么近,还说这样就能互相照顾了,让我一定帮她看着她的宝贝儿子,要按时吃饭按时睡觉。   于是,赶人走的话就在柏辰闪亮亮的目光下,被咽回去了。   这小子把我摸透了,知道我的弱点在哪里。   又过了一礼拜,天气预报说冷空气要来。   好消息是工程进展顺利,苏和也貌似很忙,只能忙里偷闲的时候招我过去消遣一下。他看起来很疲惫,但是看我的眼神倒是真的柔软。   我看着他的衬衫领子,琢磨上面的吻痕到底消退了没有。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过着,等冷空气一来,街上的姑娘小伙大爷大妈们都换上了厚厚的外套,我才觉得,美好的夏秋就这么过去了,该是冬天来了。   这天晚上我下班回家,接到了小姨的一个电话,先是瞎扯了一下事情,说到柏辰的生活问题,小姨忽然问我:“娜娜,是不是辰辰和小可分手了?”   我一愣,说:“没听说啊。”   “那你最近见着小可了吗?”小姨问。   我这才想到,柏辰自己搬到这个小区来,都没见过张小可。我对张小可一向没太多好感,或许潜意识里也不愿去想她,不过分手,到是没想到。无论张小可别的地方如何,她对柏辰是真的死心塌地,这点上真没什么说。   “柏辰没跟我讲过他和张小可的事。”我对小姨说。   “唉,你说这些孩子,都在干什么。”小姨叹气,但听她的口气明显八卦的成分更多于对自己儿子感情生活的担忧。   我再次无语。   关于小姨的八卦,我很快就得到了一手情报,因为八卦的女主角跑到了我的住处去,找我谈话。   这个情节有点像八点档的电视连续剧,男人的正室气势汹汹跑去找小三理论。   其实这些女人们啊,都找错目标了。女人最不应该跟女人斗,而应该去找那些背叛和抛弃了她们的男人,狠狠扇上两耳刮子!如果男人足够坚定,小三再妩媚也勾引不了他们;反之如果这男人很贱,那谁知道是他去招惹人家小三姑娘,还是人家小三姑娘勾搭上他呢。   我相信如果是陈圆圆,她必定会选择对付男人,可自诩是聪明女人的张小可,却反过来找我。   可见人除了聪明以外,还要有大智慧,要有站在高处的那种胸襟,这样才不会被聪明所误,做出一些愚蠢可笑的事情来。   张小可来找我的那天是周末,我顶着个鸟窝似的头就给她开了门。她看我的第一眼就带着轻蔑和厌恶。我最近刚好在追一部美剧《Lie to me》,正狂热于研究别人的表情来判断对方的心理。   那么首先,张小可是对我心存鄙视的。   我请她进门,自己进卫生间去洗漱,刷牙的过程中开始琢磨我哪儿招惹她了。虽然我是不喜欢她,但貌似跟她真没什么正面冲突。   我洗漱完出来,张小可就对我说:“去附近的咖啡厅坐一下吧,我想跟你谈谈。”   我用毛巾擦擦脸,说:“不用,就在这里说吧,我室友不在,现在就我一个人。”   我从冰箱里拿出面包牛奶,坐回沙发上,两只脚往茶几上一搭,舒坦。   张小可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规规矩矩,正儿八经,标准的淑女坐姿,把香奈儿的包往身侧一放,抬起她画得异常精致的脸。   这点上我是真的挺佩服她的,周末也不消停一下。   “有话就说吧。”其实我是想说,姐姐你别光坐着看我吃早餐,你瞪我再多几百眼我也不会少块肉。但基于她总算是我的晚辈,我们做长辈的不能太犀利了,我就忍了。   “你不会不明白我是来找你说什么的吧。”张小可道。   这孩子一开口,我就觉得这些年来她真是没什么长进。   “嗯?找我什么事?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我悠哉悠哉把巧克力酱均匀地涂在面包片上。   张小可被我气到了,高声说:“你和柏辰……”   “嗯?我和柏辰怎么了?”我抬头,与她对视,略微一挑眉。   她语塞,一脸愤然,不知是被我气的还是被话憋的,脸都红了。她伸手指着我的脸,说:“你不要脸!”   我舔了舔手指上沾着的巧克力酱,慢悠悠地开口说:“我要不要脸跟你有什么关系?”   张小可猛地站起来,跟一头喷火的恐龙似的喝道:“你和柏辰是乱伦!”   这孩子看来真是被憋坏了。   张小可从小就以聪明和乖巧著称,照说怎么着来找我算账都得做的有点水准,而不是发挥得如同一个三流的市井小民。   或者说,爱情里的女人智商都是零?   嗯,这点真不敢苟同。   我放下手里的牛奶杯,放低声音说:“小可,话是不能乱说的。”   “你们难道不是吗?!娜娜姐……我也喊你一声姐,你们怎么可以……你们怎么可以做出这样的事……”张小可眼睛都红了,“你怎么也得想想社会道德,人伦常理吧!”   我愣了一下   张小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一屁股坐下就哭了,边擦眼泪,还边用幽怨的眼神瞪我,瞪一下,自己继续哭。   我知道,这些年来,张小可一直关注着柏辰,就凭女人的直觉,她也不可能不发觉柏辰对我的感情。三年前张小可是在柏辰出国后的第四个月出去的,我因为柏辰而导致了聂政去世的事情她是知道的,她虽然没有证据说我和柏辰实质性地发生了什么关系,却凭女人的直觉感觉到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   那时候她就来找过我,说了一些难听的话,而我从头到尾都没有理她,她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回去了。   这次又提起这个事情,我不知道她又知道了些什么。   小姨说,柏辰和张小可分手了,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导火索。   我呼了口气,说:“我不知道柏辰的想法,但是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柏辰是我的表弟,也只是表弟。”   柏辰不是傻子,我赌他那一夜的事情不可能会跟张小可说。但哪怕张小可不知道,我自己回想起来,也觉得十分不堪。   张小可斜眼觑我,“哼”了一声,表示不信和不屑。   我耸耸肩,站起来说:“这个事情你怎么看是你的事,我的立场已经很明确了。”   张小可对我的态度不满意,叫道:“可是柏辰喜欢你!这些年来,他……”   我打断她,厉声道:“这个事情你不该跟我说,应该跟柏辰讲!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承诺?是要我去找他告诉他我们之间禁忌的关系,还是要我自我检讨说我有多坏心去勾引你的男人?”   张小可被我的阵势吓到了,哭都忘记了。   我怒道:“我对你没有任何解释的义务!不要再为这种事情来打搅我!柏辰对我怎么想是他的事,你没有资格来对我说什么乱伦!有胆你怎么不跟他去说是他在乱伦?你他妈就是个孬种!”   门口一个闷响,是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我心下一惊,转头看去,见柏辰推开了门,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我,手里的包掉到了地上。   我扶着自己的额头,在心里骂脏话,张小可这小妞就没一点常识么,进别人家门也要把门关结实了!   果然我还是不够淡定。   “辰辰!”张小可见到柏辰,先是一慌,然后带着些自我的悲悯和期待。   柏辰把视线从我身上挪开,低头捡起他掉下去的包,动作很慢。   再次抬起脸的时候,他轻轻微笑说:“小可,你先走。”   42   张小可有点尴尬,担忧地看了柏辰一眼,又愤恨地看了我一眼,才心有不甘地拎起她香奈儿的小包包,走了。   我坐回沙发上,狠狠喝了一大口牛奶。   什么玩意儿,一大早就让人心情不好!   柏辰走进来,帮我捡起掉在地上的面包,放回茶几上,才在我身边坐下来,轻声说:“娜娜,我给你带了个东西。”   我侧首看他,他却不与我视线相对,只是低头翻他的包,拿出一盒精致的巧克力来。   巧克力一直都是我的最爱。   可是我有点烦躁,刚才的话他站在门口必然听见了。既然听见了,能不能不装作什么都没听见啊!   “柏辰!”我大叫一声。   “啊?”他被吓到了。   “好吧。”我调整一下情绪,说,“我们来谈谈。”   “嗯。”他又低下头,从包里拿出一个iPad。   “你接下来怎么打算?”我问。   “我在找工作。”他回答。   我问的不是工作的事好不好……   “别假装听不懂。”我说。   “我就是没听懂。”他淡定地说,并愈加淡定地打开iPad开始玩游戏。   我看着他,不说话。   他低头玩游戏,也不说话。   那个弱智的游戏叫angry bird,就是一群小鸟把自己放在弹弓上,去打偷它们鸟蛋的猪。   我终于怒了,抬脚就踹他,喝道:“你他妈给我认真回答问题!”   柏辰缩起脚到沙发上,抬眸看我,极其无辜。   我叹气,对他看了半天,到底把手放到他的头上,揉了揉,说:“辰辰,你应该有你自己的生活。”   他回视我,不说话。那双眼睛,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明亮。   他握住我的手,放在脸侧,闭上眼睛。   我看见了他眼底的雾气。   “别看我,娜娜,你别看我……”他抬起另一只手,用手里的iPad挡住自己的脸。   “柏辰。”我轻轻叹气。   他开始颤抖,我感到了贴着他脸的那只手,渐渐湿润。   最后,他哽咽地说了一句:“苏和,是个不错的选择。”   那天以后,我就没再见到柏辰,我以为他出去散心了,但一礼拜后就接到了小姨的电话说柏辰回家了,并且决定留在那儿工作,陪着小姨。   于是,满心欢喜的小姨对柏辰跟张小可分手之事不再追究其来龙去脉,而是张罗着给儿子相亲找媳妇。   我的生活依然在继续,上班,没事被苏和使唤去干活,或下班,听曹坤讲述他那段纠结得死去活来的爱情故事。   所有的故事都该有个结尾,而生活是永无止境的。   工程近完工的时候,天冷得我只想缩在家里再不出门。   捧了杯奶茶躺在阳台上拿本书睡午觉的时候,我就想,如果这么惬意的生活能成为一个幸福的结尾,该多么美好。   可是大多数时候,结局之后不是永恒的幸福美好生活,而是一个又一个的波澜转折。   就好比曹坤现在烦恼的这个姑娘就是曾经他以为完美结束的一个结局,却在几年后再一次见面的时候让他自己都控制不了。   有时候我觉得人心就像一个百宝箱,里面藏了多少不能说的秘密,或许连本人也不知道。   冷空气来的时候,工程已收尾,我们公司跟昆明的一家公司合作,接了个新的案子,为当地的一个大型博览会做会展。   说到这里我真是挺佩服曹坤的,爪子能伸那么长。   那日我把第二天要出差去昆明的资料整理好后,提前下了班。对于云南我向往已久,很是兴奋,曹坤答应了在完成任务后带我到处走走,我就差没抱着他重重亲一口了。   我在家整理东西的时候,接到了苏和的电话,他问我:“娜娜,下班了没?”   “都到家了。”我放下手边的东西,走到阳台上,席地坐下,说,“我明天开始要出差去了,去云南哦!”   “昆明?”苏和问。   我说:“对,在昆明开会要待上三天,然后老板放假七天,就是自由行啦!”   小区楼下来来往往许多刚从菜场买菜回来,手里拎着大袋小袋回家准备做饭的老大妈和老大爷,特别有生活的气息。   “你老板对你不错,一放假就是一礼拜。”苏和叹气,“最苦命的就是像我这样的,哪里有假啊。”   “可不是,高处不胜寒,像您这样苦命的,真是作孽啊……”我拖长声调皮笑肉不笑道,“我们公司正在招助理呢,要不苏大人来投个简历?”   苏和不搭理我,径直说:“你在家等着,我来接你吃饭。”   下午五点,天光正好,我眯着眼睛看了看太阳,竟有些慵懒。   “既然小和子这么诚恳,本宫就准了你吧。”我眯了下眼睛,抬头看了看太阳。   “谢娘娘赏脸。”苏和配合地说。   堵车之事甚恼,等我坐上餐桌,苏和到的时候,已是一百分钟以后了。   平日里我是不爱吃西餐的,今天为避开下班高峰,找了离我家很近的西餐厅。   那家餐厅很装B,菜单用了四种语言,我认识的那一种字体最小,让我很没有看下去的欲望。老子不懂洋文怎么了,来老子的地盘上还不给老子写上大大的中文!   苏和对我纠结的表情很是受用,我发现他已经被我传染了我那把自己的八卦快乐建立在他人的纠结之上的毛病。   是可忍孰不可忍!   “苏助理,来给寡人推荐一个菜。”我对他钩钩手指。   “寡人,牛排吃吗?”苏和问。   “不吃。”我总不明白怎么那么多人喜欢牛排,牛排真还不如炖牛肉来的好吃。   好吧,反正我就是个俗人。   “那吃海鲜类的呢?”苏和问。   “那行。”南方人对海鲜都有一种情结。我琢磨着那个看不懂的菜单,问:“有没有口味跟中餐相近点的?”   苏和看看我,又看看菜单,指着其中一行鸟文报了个奇怪的名儿,说:“这个还不错。”   “这是啥呀?”我问。   苏和指着菜名下的一行小字说:“是龙虾肉,扇贝,蘑菇等一些配菜的……一种面。”   “那不就是海鲜面吗?”我凝眉。   “呃……差不多。”苏和说。   “那下面那个呢?”我指着下面一道菜问。   “这个是一种意大利海鲜面,配菜也有虾和扇贝,洋葱等。”   “跟上面那个有啥不同?”我继续问。   “呃,酱不一样,下面那个有番茄,有酸味,酱是红色的。”苏和瞄了我一眼。   我再一皱眉。   苏和耐心地说:“还有就是上面那个面很细,下面的比较粗。”   “那不就是一个粗海鲜面一个细海鲜面?”我忍不住鄙视道。   苏和擦汗,“你这么说……也没错。”   我菜单一丢,道:“苏助理,你去跟小二说,来碗细海鲜面就行了。”   “……”   那玩意儿上上来,还真的就是变种海鲜面,就是用的是西式的酱,大约是芝士奶酪之类。虽然有点腻,但其实味道还行。   苏和一如往常,吃饭的时候会隔三分钟就问我觉得好不好吃啊,够不够啊,还要不要吃点什么啊……   他不是上海男人,倒是继承了上海男人细致用心的特点。   对此,我没觉得烦,而是很受用。   吃过饭我要回家收拾东西,苏和也跟我回家帮我一起整理东西。显然他出差在外的经验比我丰富,我什么都往箱子里塞,他则把我塞进箱子里的东西又一件一件搬出来。   最后我做了甩手掌柜,倒了杯可乐躺沙发上看电视,他小媳妇似的帮我把箱子整理好,又去厨房做了冻柠茶,替换掉我手里的碳酸垃圾。   当下我只感叹,若娶妻如此,吾等夫复何求。   43   上海在冷空气里瑟瑟发抖的时候,昆明姑娘正花枝招展地穿着裙子晒太阳。   哦,不,是姑娘我,穿着裙子在昆明花枝招展地晒太阳。   工作进行地很顺利,与我们同去的是政府人员,对方公司自然不敢怠慢,我等便借了个光,吃饱喝足,还不用掏钱。   曹坤平时虽然嘻哈,但工作也是认真的,三天会议完后,资料已经同步整理完毕,罗列出来的工程进度和细节的严谨让我有点对他刮目相看。散会后我们同对方公司与会人员一起吃了个晚饭,以熟悉一下彼此,为接下来的工作和沟通做好铺垫。   昆明当地人很会吃辣,而且对口味挑剔,三天下来我便发现,饭店要在当地开下去,没点拿的出手的味道,是肯定不行的。对方公司为了表示诚意,特地带我们去了一家当地很有名的傣味餐厅。   傣味,主打酸辣,我正好这口,可怜曹坤怕辣,就差没当场泪流满面。   席间他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时表情有些怪异,意味深长地对我说:“妹妹,你有福了。”   这句话让我有点莫名,直到三个小时后我在宾馆房间门口见到手里拿着郁金香的苏和,才大约明白过来。   当时,已是晚上十点多了。   “他乡遇故知,喜事啊喜事。”我自认为笑得十分喜气。   苏和抬眸看着门框,细声细气说:“呃……我碰巧出差……”   “那可真巧。”我双手怀抱在胸前,继续笑。   苏和的目光终于看向我了,先是眉头微微蹙起来,盯了我好一会儿,然后不大愉快地说:“娜娜你不真体贴。”   “苏和你真不诚实。”我推回去。   苏和的两条眉毛皱得更厉害了,道:“你就非要我说跑过来追你的吗?”   “难道不是吗?”我挑眉微笑。   苏和脸上肌肉明显颤了颤,再一次把视线斜到门框上去,声音轻如蚊虫,道:“是又怎么样。”   “那我就接受呗。”我从他手里抽过花束。   被苏和这样的男人追,先不说那些合适不合适的屁话,光是内心的成就感,就能让人把尾巴翘上三丈高。   曾经我是真的觉得我和他不可能,不过现在来看,比起柏辰,他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我住的宾馆附近有家电影院,我问苏和要不要看电影,苏和欣然应允。   选了一部宣传力度很高的片子,可惜,看了一半我就靠在苏和肩膀上不给面子地睡着了。事后,苏和说他听见了我打鼾的声音,大约他是想我无地自容,可惜我早不是十八岁小女生了,在警队里跟那群流氓混了那么久,什么阵势没见过?我只横了一眼过去,无视掉。   第二天睡到中午才起来,曹坤在苏和强大的气场压力之下,自个儿背了个包包先闪了。我打了个电话给他,表示虽然他堂而皇之背叛了我,但善解人意如我,只要回去能多请我吃几顿饭,我便原谅了他。   曹坤当下喊冤,我自然不给他机会。我说你不管什么理由,不辞而别就是不对。   曹坤语塞,我在想象他一脸吃瘪的同时,心情大好地拖着行李箱,上了苏和的汽车。   苏和穿了身舒适的休闲服,开了一辆路虎来,据他说是跟朋友借的,用来做自驾游。   这车给力啊!排量也够大,就是让我有点心疼那油钱。一脚油门轰下去,约莫好多斤大米就没了。   好吧,我承认,我就是小市民。   关于我的小市民心态,曹坤说过我不下十遍。他说娜娜,我觉得你还是去养马的好,喂点草就能自己跑了,生态又环保。我说你以为我不想养马吗?那也得交警让马跑上马路才好啊!   马路马路,不让马跑还敢叫马路!   中午苏和带我去吃了过桥米线。我一度觉得苏和这样的人不适合坐在人流量巨大的米线店里,而是应该坐在高档的西餐厅里优雅地举刀叉。可他吃米线的表情,倒仿佛比牛排美味了许多。   这时候的苏和,无比可爱。   “曹坤说你想去大理?”苏和夹起一块卤猪耳说。   我点头,“我是想去,但是曹坤说,我会失望的。”   苏和挑了下眉,说:“如果你抱着很大的期待的话。”   “失望我也要去。”我坚持。   这是一种很复杂的心态,一方面我知道现在的大理一定跟我想象中古时候的大理不一样,另一方面,我又希望自己可以去追寻一下那细枝末节处的情节。   曾经我也文艺地想去寻找过江南水乡的踪迹,但走过那么多水乡古镇后,发现现代的水乡美则美,完全没有想象中的柳枝微点清水,波光颦澜旖旎。   曹坤说,那是因为我小说看多了。   我想着,这次大约他说的没错。   对大理我也有特别的憧憬,那种憧憬大部分来自史书和小说。曹坤说,如果我不去大理,那么大理还是我心中的那个大理;如果我去了,大理就不在了。   可是就算不在,我还是要去。   从昆明开往大理的路比我想的要好很多,但比起上海附近那一马平川来说,当真是山路了。沿途路过一些村庄,从房屋建设和居民的穿着能看出来,这里的经济着实有些落后。   云南是个贫富差异巨大的省份,奢侈品店一个接一个开出来,贫困线下挣扎的人依然吃不饱肚子。其实这样的差距存在于世界的各个角落,想起来,我会怜悯,会心疼,可惜力量太小,做不了许多。   苏和见我盯着那些破房子发呆,对我说:“许多人都认为,有钱人,花很多钱买好房子好车子,为什么不去帮助穷人呢?就比如我们现在开的这辆车,能够一些人家全家吃一辈子的大米了。”   “这话听起来没错,但我觉得说这话的人,本身太自私了。”   “嗯?”苏和声调向上一扬。   “给吃不饱肚子的人买米,不只是有钱人可以做的事,说这些话的普通人也可以做。他们为什么不把电视机买小几寸?为什么不把房子买小几个平方?他们买两百块钱衣服的时候怎么就不想买一百块的,把剩下来的一百块给人家买米呢?别人有多少钱,那是别人的事,总是指望着他人施舍的人,人格上就差了那么一截——哪怕不是施舍给他们自己。”   苏和挑了下眉,续而笑道:“很另类的看法。”   “没有,我只是换个角度看那些喜欢围观去评价别人的人。”我稍稍吸了口气,道:“能多做点善事,总是好的,心里想着能让社会上先富起来的那一部分人接济一下穷困人的这种想法,出发点也是好的。可是对这个事情,围观的人没资格去要求和指责他人,因为善事应该自己去做,不应该要求别人去做。”   “穷是靠送大米救不了的。”苏和叹了口气,说,“穷的地方,一定要有发展能力,除了资金的进入,当地政府也要从政策上大力扶持才行啊。”   “交通不好,说什么都没用啊。”我打开车窗,吹着山里来的凉风。大山里,环境当然好,为什么呢?因为人力破坏的少。那为什么人为因素低呢?因为地理位置偏僻,交通又不便,谁会没事跑这儿来玩?交通不好,就说明无法运输,运输不利,又有谁来投资?没人投资,政府就没钱,基础建设就没办法起来,于是交通当然不好。   这是个恶性循环,这样恶性循环的山村在我们国家太多太多,每每看到,都令人扼腕叹息。   苏和摸摸我的头,笑容温暖如当下的阳光。   他打开音乐,又递了根香蕉给我,说:“别想太多了,累了就睡会儿。”   洱海乌篷不眠夜   44   到达大理市区的时候,天边晚霞正火一般绚烂着。   晚霞和彩云招摇着一种云南独特的美,但大理这个城市一如大众城市,并没有什么特别。虽然开始就并不指望能看到古时候的街道和居民,但终究是有那么一点失落的。   苏和把车停在路边,调整GPS,见我不吭声,便笑道:“这里是市区,大理还有古镇可以给你看呢,我们晚上住在古镇里好不好?那里有很多旧时民居改造的私人旅馆。”   “好。”我一脸向往之。   “娜娜还很文艺啊。”苏和又笑,把GPS放进架子上,很不和谐地吹了声口哨,说:“向古镇出发。”   汽车穿过市区,沿着郊外行驶了片刻,我刚昏昏欲睡,忽然抬头间就看到路的尽头那一座很大的古城楼。顿时我的细胞就活跃了起来,打开车窗见城门后远远的那一大片的建筑群。   “饿不饿?我们先找住的地方,然后去吃点东西吧。”苏和说。   “好。”我点头。   我发现我跟苏和在一起,说的最多的一个字就是“好”。基本上我们在一起,辛苦的人都是他,他会很细心地照顾到各个方面,而我只需要说“好”,或者“不好”。   真是个能赚钱又能居家过日子的好男人。   我想到了当初介绍我跟他相亲的王美娟女士,不知道她知道这个男人对我这般好,会不会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说自己没看错人,说早就知道娜娜好福气啊!   虽然吧,那场相亲真的不是一点两点的乌龙……   车一路缓慢开过去,有许多妇女站在路边问要不要住宿。我们找了一个看起来顺眼点的妇女,跟了她去。   说是民宅改造的私人旅店,但占地面积不算小,两层楼的建筑,围成一个凹字形,入口处有一大块大理石砌起来的屏风,正面是一副有仙鹤的山水画,背面只写着的五个十分熟悉的大字:“为人民服务”,还是跟公安部大门口的那块是同一字体。   真真可爱。   登记入住的时候,我一直小心眼地在想,苏和到底会登记几个房间呢?虽然强壮如我并不担心住一个房间他能非礼我,但还是怀着一颗小人之心揣测苏大人的心思。   结果正如我所说,苏和大人了一回,我又小人了一次。   小旅店没有大床房,只有标间,苏和要了两间连在一起的标间。   虽然只是私人小旅店,但看得出来经营了有些年头了,管理和服务都很到位,房间面积不小,床也很大,陈设也并不比一些三星酒店差,而且一晚只要一百八。   这个性价比,用一句话来评价:哀家很满意。   放好行李,停好车,我们在古镇里走了走,找了一家看起来很有感觉的小饭馆,吃了很多当地的小吃,还去喝了白族的三道茶。说起来,这三道茶要比藏族的酥油茶合我口味多了。   吃饱喝足后,我的懒虫就从四面八方聚集了起来,想睡觉了。   坐了那么长时间的车,也累啊……   苏和的体力我从那次他连夜开我回家就领教过,他面不改色地把我拉出小饭馆,说:“吹吹风你就清醒了,大理古镇晚上逛着比白天有感觉。”   他拉着我的手,很自然。这么自然,仿佛我把手抽出来才是奇怪的事。   大理比昆明要冷许多,一到晚上,温度骤降,踏出饭馆我就打了个哆嗦,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苏和看了我一眼,动手要脱外套。我赶紧说:“没事,别给我衣服,我穿的还比你多呢。”   苏和摇头,一脸懒得跟我多说的表情,坚定地把外套脱下,给我披上,顺手搂住我的肩,还搂得很紧。   他的外套很厚实,但他里面只穿了一件很单薄的V字领的针织衫。   “这样你多冷啊。”我忍不住说。抬起头的时候,额头刚好碰到了他的下巴,皮肤上带有男人特有的粗糙和体温。   于是我的小心脏随意性地乱撞了一下。   “不冷,我这是羊绒的。”他挺了挺胸,表示自己很强壮。   苏和的胸肌形状不错,看起来是有练过的。   我假装很小女人地把手放到他胸口,摸了摸,弱弱地说:“羊绒也不防风啊,多冷啊。”   他果然抖了抖,说:“古镇很小,我们逛一圈就回去好不好?”   既然都这样说了,我便应允了。   大理古镇晚上挺热闹的,虽说现在不是旅游的黄金季节,但人也不算少,马路旁灯光有红有绿,倒不知能不能说是灯红酒绿。说到这些灯光和古镇的建设,好看是好看,但很显然是最近新造起来的,地上铺着平整的石板路,沿着马路有条装饰得很好看的小河,再就是开着不同小店的店面房。   这和我去过的很多很多个的古镇,在细节上虽有不同,但也只能感叹一句,就这样了吧。   就这么绕了一圈,苏和带着我走进了据说很有名气的洋人街。   大理的洋人街我早听说过,到了这里才算有点新鲜感。这条街上有很多家酒吧,也有很多摆着地毯卖货物的小贩。大理的扎染是很有名的,虽然这种布料花纹在后来的很多很多小镇上都有见过,但我给自己一个心理暗示,说毕竟这里是原汁原味的!于是我也就看得津津有味了。   我挑了一块挂起来着的扎染布,花纹有些像古时候中国祥云的图案。我打算拿回去在客厅墙上挂起来,也文艺一把。   苏和则非常应景地买了块羊毛披肩——虽然我确定那披肩没有多少羊毛成分。   于是,我跟苏和都算买了点东西没空手而归,屁颠屁颠回旅馆了。   第二天被苏和叫起来,已是日上三杆。   老天很给面子地放了个大晴天,天空蓝得有点梦幻,必然是得没有受过工业污染的地方,才能有这么纯净的颜色吧。   大理全称大理白族自治州,在这里到处可见头戴民族帽子的白族姑娘。旅店老板娘告诉我们,那个帽子,叫做“风花雪月”。在来这里之前就听说过这四个能概括大理风景的字,即是:下关风,上关花,苍山雪,洱海月。   下关是我们进入的大理的市中心,我倒也没觉得风很大。上关花在苍山弄云峰,据说开花时能香飘十里,故也称“十里香”。是不是真的香飘十里就不知道了,毕竟现在也没在花季。   苏和说,这个花,叫做木莲花。   不知为何,这么个端正清秀的花名,我一听,想到了木婉清,续而是她那个风流的大理王爷段正淳。话说那段正淳,想当年也是英俊潇洒,一表人才,风流倜傥,潇洒不羁,诱惑了那么多的美女为他生女儿,甚至被抛弃后还对他念念不忘。   可是呢,段正淳也是个大悲剧,他在外面偷养了那么多女儿,家里那个正妻生的唯一的儿子段誉——他那当成宝贝养大的儿子啊,反而不是他亲生的,而是他老婆在外面偷了人的结果。   金庸老先生的这招,回想起来,着实让人拍案叫绝!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别把鹌鹑真当鹌鹑了,当鹌鹑造起反来,让你哭都哭不出来!   “娜娜?”苏和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这才发现自己走神走得太厉害。可是想想那个花心恶心男段正淳被老婆戴绿帽子的事,我就忍不住笑啊,当真是大快人心!   柏辰说我从小就有女侠情节,那想来是没错的。   “苏和你刚才说什么?”我一脸堆笑问苏和。   “呃……”苏和略带惊恐地看着我,问:“你想什么呢,表情好怕怕……”   “不怕不怕,人家就是想想段誉,想想神仙姐姐,再想想那个不要脸的段正淳。”我抬起手摸摸苏和的脑袋。   苏和点点头,乖乖地说道:“来,我们去山的那边,可以看见洱海。”   我的体力——不是姐姐自吹,一向是女生里面出类拔萃的。想我二十岁那年爬华山,一路到顶,连气都没喘几下!而如今……爬矮矮的苍山,虽跟得上苏和的脚步,但到底有那么点儿喘了。   当下,只得感叹,岁月不饶人啊,英雄也末路。   从山上眺望水域,有种很美妙的视觉效果。水域上方一般都会凝结一些淡淡的雾气,从山上看去,那层淡淡的水雾就飘在前方,往上是湛蓝的天空,往下是浩瀚的湖泊。   当然,浩瀚二字一般是形容大海的,可是当你站在望不到边际的湖边的时候,视觉体验跟站在海边是一样的。   我一向觉得,有水的地方,就特别有灵气。苏和带着我站在山峰上远眺洱海,一览整个大理城,倒也能有种辽阔和开怀的气概出来。   “金庸小说里有个情节,写从苍山跳下去跳进洱海,”苏和指着前方说,“你看,明显是老先生写那段的时候没来过大理。苍山离洱海那么远的距离,从苍山上你三级跳也跳不进洱海里。”   “哟,你也看武侠哦?”我挑眉。   “要不然呢?”苏和眯了下眼睛。   “以前我觉得你会看些什么卡夫卡、米兰昆德拉的书。”我说,“你看,他们光名字听起来就那么有文化。”   “人家本来就有文化,书也是很好的。但是社会上看那些书的人,也有许多只是跟风,没文化假装有文化。”苏和道。   “看不出来苏大人也会说这话。”我笑。   “本大人……其实很俗。”苏和拍了拍胸膛感叹息,“啊!我那隐藏了多年的秘密终于让人发现了。”   我做了个鄙视的表情,“我什么都没听见,您继续藏着掖着吧。”   45   洱海望月,那是相当浪漫的事。   特别是当两人飘在湖里对着月亮大眼看小眼,再对着身边的人大眼看小眼,最后目光都盯住小圆桌前唯一的一包饼干的时候,这种流浪者独有的浪漫,就体现得淋漓尽致。   这个故事用简单的语言来描述,是这样的:   话说一男一女来到洱海边,准备租船出海看月亮。一般租船的时候,船上都会跟着一个船夫,给客人摇摇船,指指路啥的。但是那个男的说,不要船夫,只要船,咱来这里就徒个浪漫,跟了个电灯泡算什么呢?   租船铺老板一开始当然是不同意的啊,你说你俩人把人船拐跑了我去哪儿找你们呢?那男的想了想,就从把身上所有的现金都掏出来给那租船铺的老板当押金,问他够不够租他一搜船。   岂止够啊,买两条都够了!   那老板小眼睛一溜,收下钱,开了收据,然后用这对男女听不懂的白族话吩咐一个小伙子带着去看船。   那是一艘看起来十分残旧的小船,油漆一块一块地掉,很是沧桑和斑驳。船体构造有点像古装电视剧里经常出现的那种中间有个顶棚的乌篷船,只是船尾多了个同样锈迹斑斑的电动马达。   虽然旧是旧了点,但还算干净,乌篷两边没有门,只有很厚的透明防水膜做的帘子盖着,倒不是不能将就。只是那白族老板太黑了点,就给这破船……   就这样,这一男一女开着小马达乌篷船游荡到了湖中央,浪漫地看了一场洱海日落,在月亮升到当空之前,悲剧地发现,小船马达罢工了。   更悲剧的是,这故事里的一男一女,就是我和苏和。   苏和打了那张收据上的租船铺电话,没人接。想来也合理,月亮都出来了,办公室咋会有人呢。   于是我们在要不要打电话报警的问题上产生了分歧。   苏和说:“这里晚上太冷了,我们报警让警察来接我们回去吧。”   我说:“苏大人你真天真,你的车开在路上抛锚了,打110会有人理你吗?”   苏和思考了三分钟,终于发现汽车抛锚和船抛锚是一个道理。   我打开了我包包里的饼干和矿泉水,说:“就这样吧,等天亮了给租船铺打电话。”   苏和忽然笑了,笑得十分畅快,拉开帘子钻出去,说:“既然都这样了,出来看月亮吧娜娜。”   我跟着他猫腰钻了出去,拉紧了身上的羽绒服。   还好我们本来就打算晚上看月亮的,所以都穿了厚衣服。   虽然天上只有半个月亮,可是那半个月亮比以往看的满月还要大,像是伸个手就能够到。   我叹道:“算了,被困在这里一个晚上,也算值了。”   苏和仰面躺到了甲板上,指指他身边的位置,说:“娜娜,过来躺在这里。”   我把羽绒服的帽子戴起来,躺在了苏和身边。躺着看月亮和坐着看月亮,到底不是一样的感受。   我学着苏和闭上眼睛,耳朵里那些波浪翻滚的水声,一下子就清晰起来,鼻尖是湿湿的水汽,皮肤上还能感觉到微风从水面掠过带来的冰凉。想想洱海都存在了千万年了,这风,千万年来也一直这样在地球上反复循环,顿时就觉得,心间忽然澄澈起来,空间和时间就这样在意念中交汇在了一起。   我眼睛闭了一会儿,又睁开,于是月亮显得更亮了,月亮上那些陨石坑的阴影,就愈发明显了。   我指着那团阴影问苏和:“如果你生活在一千年前的古代,没学过现代科学技术,你会不会相信那个地方有个广寒宫,宫里住了个叫嫦娥的美女,美女还养了只兔子?”   “不会。”苏和这时候才睁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有点困了,声音听来格外慵懒和性感,“但我会偶尔揣测,广寒宫里的美女到底有多美,是不是比我见过最美的人还美。”   我笑起来,鄙视道:“男人的本性啊。”   苏和也笑,“男人都喜欢美女,可是美这个东西,没有一个固定的标准。一个人长的高不高,体重重不重,跑得快不快,跳得高不高,这些都是可以衡量的,可是美,特别是女人的美,要怎么统一标准呢?一个女人,全世界百分之八十的人都觉得她美,那她肯定会被称为美女,可是在剩下的百分之二十的人眼里,或许她根本不美;同理,在我眼里的美女,或许到别人那里去,也会觉得一般。”   我侧过头去看他,说:“当男人想象世界上最美的女人的时候,是不是会把自己能描绘的最美好的东西往她身上灌注?因为人的审美不一样,所以你想嫦娥,也会跟别人想的嫦娥不一样吧。”   这时候苏和也侧过脸来,我都来不及把脖子向后缩。我的脸和他的脸,就隔了两个拳头的距离,相对。   月光打在他的脸上,仿佛凝起了淡淡的一层雾气,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了一排缠绵的阴影。   “我想的嫦娥啊……”他声音很轻,但从我的耳膜能直接钻进我的心底,像张砂纸,在那里轻轻地磨,轻轻地碾,直觉得手脚都发软。   “我想的嫦娥,跟你长得一样,娜娜。”   我的心跳失了一拍,刚才还觉得微凉的脸,一下子热了起来。眼前那双眼睛纯净而清凉,让我不敢对视。   他的手伸过来,轻轻地用指尖的老茧摩挲着我的耳朵,笑得十分迷离。   嗷嗷嗷,他在勾引我!!!   可是我无力抗拒,也不想抗拒,并且……还有点期待。   如果我说我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点什么,那有点太假了。好吧,内心深处,我期待着他会吻我。这是一种没有经过大脑过滤的第一反应,一种我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对亲密的渴望。   于是,当我的唇碰到他的唇的时候,我才醒悟过来,怎么是我主动凑上去的?   苏和并没有让我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他先是呆了一下,就开始热情地回应我。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我俩就像两个饥渴了很久的旅人,终于发现了绿洲。   对于这个过程,我没有办法详细描述,感官完全战胜了理智思维,大脑已经起不到任何作用了。   一直吻到我都觉得累了,我们才停下来,苏和双眼朦胧地看着我,里面有欲望和挣扎。   我隐约能理解他的感受,只是还没来得及揣测他停下来的理由,他就给了我一个更直白的说法:“这里……太冷了。”   我一下子爆笑了出来,虽然他讲得十分合情合理。   苏和也笑,搂住我,让我躺在他的胳膊上。我往他怀里蹭了蹭,心底终究是叹了一口气。   这一步,还是走出去了。虽然只是接个吻,但这一吻,让我们的关系从根本上发生了变化。   46   那一夜的月亮,好像亮了一夜。   深夜水上寒气湿气都非常重,我和苏和睡在有两层塑胶膜盖着的乌篷内,身下船板冰凉冰凉,差点就没把我俩冻死了。   一整个晚上我都被苏和抱得紧紧的,睡一会醒一会,人一直处于朦胧状态,但我知道他肯定没有睡着,因为我只要稍微动一动身体,他就会问:“怎么了,是不是睡得不舒服?”   这句话,就我记得的,一晚上他至少重复了五遍。到后来我都懒得回答,找个舒服的地方蹭一蹭,继续睡。   读高中的时候地理老师就说过,一天中最冷的时候是太阳升起前的那一刻。平时睡得最香的是后半夜,而现在,最难熬的也是这温度降得最厉害的后半夜。   虽然我们相互抱着,苏和还拿船舱里的破油布盖在身上,但也没办法抵挡住身底下这冷到骨子里去的寒气。   “几点了?要不我们起来看日出吧?”我问苏和。   “嗯?”苏和哼唧了一下,睡得迷迷糊糊。   我缩了缩手脚,叹了口气,继续睡,只是再也睡不着了。   我睁着双眼望着乌篷上的旧油布,有缝补过好几层的痕迹,有的摩擦褪了色,有的染上了黑乎乎油腻腻的东西。   船在水上微微地摇晃,不知是不是实在太冷的关系,脑袋竟分外清醒起来。   这些年来,我都不敢反省自己,如今回顾这一生,三十年未到,却已然在心间满生华发。往事苍茫,分明恍如隔世,却又能清晰地件件轻捻起来。   李圆圆将我带到上海的时候就对我说过:娜娜,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过去了,也便过去了。这话当年哪里有体会,现在回想起来,才发觉很多道理本来是很简单浅显的,差别只在于你愿不愿意去想。   在重新遇到柏辰之前,他就如我的噩梦一般,只希望着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而如今被迫直面了现实,又觉得,这才是真的过去了,那些悲啊痛啊的,都没什么了不起的。   也所以,我竟然第一次有了勇气去把过去的事情一件一件再回顾一遍,理清楚,分门别类,该扔的扔掉,该留的都放进储藏室,关上门放起来。   我侧首看我身边的男人,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在微弱的照明灯下,那么柔和,那么温暖地看着我。   我不禁微微一笑,他抬起手,拨开遮盖住我额头的那撮刘海,然后轻轻地印上了一个吻。   空气冰冷,他的唇也是凉的,但一瞬间,心却暖了起来。   “什么时候醒的?”我问。   “醒很久了。”他说。抬起手表看了一眼,到了快日出的时候了。   苏和转过头,轻声问:“你想什么呢,那么出神?”   “想了很多事,从小时候,到现在,这些年的事情。”我很主动地抱住他,把脑袋埋进他的怀里。   苏和会是我的良人吗?其实一直以来我对男人的态度就是: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那我们就在一起;我喜欢你,你若不喜欢我,那好聚好散。曹坤对我这一思想的评价是:对男人没信心。因为最好的保护自己的方式,就是不去投入,没有所谓,冷漠。   仔细想来,曹坤说的没错。母亲走了,聂政走了,我是真不想再体会身边的人离开的痛苦了。与其说我对男人没信心,不如说,是没安全感。   但是真的能做到冷漠以对吗?这又是另外一个问题。   苏和轻轻地抚摸我的发丝,我们就这样安静地听着彼此的心跳,没有再说话,没有再问。   我对自己说,就这样开始一段新的恋情吧,差不多,应该可以了。   天光渐渐泛亮,我和苏和团在一起看了一场洱海版日出。   这并非是我第一次看日出,却是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心也像这火红的初升的太阳,一点一点温暖起来。天是蓝的,水是蓝的,从湛蓝色中间燃烧的光辉如火一般红,氤氲了东方的一整片天际。   “你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要不是晚上回不去,早上也起不来看日出。”我说。   苏和笑,手臂从我肩后绕过,轻轻拖住我的头,然后把自己的额头抵住我的额头,我能看到他长长的睫毛在东方朝阳的照耀下反射出微红的光芒。   然后,他的鼻尖蹭了蹭我的鼻尖,微凉的唇就这样贴上了我的唇。   耳边是轻轻的水波声在荡漾,朝阳的光和热让温度在一瞬间变得不那么瑟缩了,仿佛连空气的流动,都带上了火红的色彩。   这是一个很纯洁的吻,我闭上眼睛,想到了昨天苏和跟我说的蝴蝶泉。要是我说在我们的唇相触的时候看到了漫天飞舞的蝴蝶,不知道有没有矫揉造作的嫌疑,但我脑海中确实想象了那么一副场景。   原来,沧桑如我,还保留着浪漫美好的少女情怀啊……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日出的速度感觉特别快,从露出一点光芒到最后完全升起,霞光退去,仿佛不过十五分钟的光景。   朝阳升起以后,天和湖蓝得不带一丝瑕疵,让我们这艘久经磨练的斑驳的小船,也仿佛纯净起来,悠悠晃晃地飘荡在这个世界的中央。   日出后,我和苏和又回船舱睡了个回头觉,直到祖船公司上班时间到了,才给他们打电话,叫救援。而这个救援过程又经历了一番周折。我们的这艘旧船不可能有卫星定位系统,飘了一个晚上,真是鬼才知道我们到底在湖的哪儿了。   等我俩安全着落,已经到了又快见到夕阳的时候了。我从来没有发现自己是那么热爱这片土地啊!   我和苏和上岸后第一件事就是招饭店狼吞虎咽一番,而后,我发觉他很悲剧地发烧了。   苏和开始还死撑着说没事,结果一回旅馆,坐在前台打毛衣的大妈看他到就说小伙子你发烧要赶快吃药哦,不吃药会烧坏脑子哦!于是苏和在我的淫威下把药吃下去,然后就死猫一样躺在床上抓住我的手不放。   而后我就这样睡着了,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舒舒服服躺在床上的第二天中午了。   苏和还有些感冒症状,但看他的气色,可以说是生龙活虎!   “要不要在这里多休息一天?”我问苏和。   苏和捧着我的手在他脸上蹭蹭,说:“不要,我想带你去玉龙雪山。”   “苏和你这是在撒娇呢?”我惊讶地看着他。   苏和像小猫一样闭上眼睛钻在被子里,一脸的幸福和满足。   “不行了不行了,我被你肉麻死了……”我赶紧抽出手臂站起来,临走前还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道,“你赶紧起来洗脸刷牙,好了来我房里敲门,我先去洗个澡。”   还有美好的爱恋   47.   介于苏和的身体状态,我坚持让他歇着我来开车。   他开始还说他没有关系可以的,我严肃地对他说:“要不是看在你病了,本小姐是不轻易开车的,你赶紧珍惜,别装。”   风和日丽心情舒畅的时候开车,其实是件很享受的事。祖国大好山河,一脚油门下去,路就是我的。   到达丽江古镇已近黄昏,我们先找了个地方住下来,然后就手拉手找地方吃东西。   苏和说,在丽江,不用赶着去看风景看名胜,只要把自己的节奏放慢,再放慢,闭上眼睛享受就行。   这里是应该享受的地方。   我们坐在临河的一家店里,我吃完饭后,开始挖冰欺凌。苏和则要了杯咖啡,微笑地看着我。   这家店是一个热情的墨西哥人开的,在点菜的时候知道苏和会说西班牙语,就热情主动地坐到我们身边开始跟苏和唠嗑。苏和这人不愠不火,陪聊了半个小时后,店主高兴地请我吃他特别为我做的冰欺凌,以示友好。   苏和说丽江有很多这样的外国人,丽江就是这么个适合养神的地方。   晚上苏和来敲我房门的时候,我正在洗漱间叼着牙刷打电话。   来电话的是曹坤,唠叨了半天,充分表达了他对我与苏和的关切之情。实则,也不过就为八卦一番。我自然不会那么容易遂他的意了,便顾左右而言他。   给苏和开门的时候,我还叼着牙刷,我让他进门等了一下,我快速漱洗一番后出来,问他:“怎么了?”   苏和眯着眼睛对我笑,说:“娜娜,去看星星吧。”   丽江的夜空晴朗的时候,真可以用“星空”来描述。可能因为海拔高的关系,星星们看起来格外大和亮,仿佛并不那么遥远,仿佛伸手就可以触碰到……   城市的空气污染往往跟工业化程度成正比,上海的天空几乎都是雾蒙蒙的白色,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中,未必能有五天可以看到通透的蓝天。   苏和把我带到旅店的顶楼,这里有一片平台大约是用来晒东西的,还放着一些金属架子。架子下有两张躺着的藤椅,藤椅里整齐地叠放着厚厚的毯子。藤椅边上还有一张小方几,摆放着一壶茶,和许多干果。   我对苏和挑了挑眉,看起来他都是准备好了的。我对他钩钩手指,他俯身下来,我在他鼻尖亲了一下,表示满意及感谢。   苏和摸摸鼻尖,一副很受用的样子,跟着我在一张藤椅里坐了下来。   丽江的夜晚一点都不寂寞,虽不是大城市那样的霓虹绚烂,却有着她独特的不寂寞、不喧嚣的灯火。   顶着满天繁星,踩着一地的灯火流离,还差些什么呢?哦,音乐!   才说到音乐,音乐就来了。   苏和不知道从哪里挪来了一套音箱,还放到了这个平台上,悠扬的提琴声就就这样慢慢充盈到了耳朵里。我闭上眼睛,在这个安静平顺的夜晚,呼吸着清冷纯净的空气,竟然想起了幼年的那个已经陈旧如泛黄照片的楼梯平台,有个小小的少年,环抱着我,教我拉出了人生的第一首曲子。   这些原本美好的景象,我很高兴如今它们又从狰狞中恢复过来,我不会因为想起它们而连呼吸都觉得闭塞。   我把手伸到苏和那里,扯扯他的衣服。本来苏和仰面躺着,双手枕在脑后,我这一拉,他便把手放下来,握住了我的手。   “怎么那么凉。”他说着,用双手捂住我的手。   我的眼睛忽然就有点湿润了。   最近好像太过容易感触,那么百感交集,太不像我。   我从果盆里拿出腰果来吃,笑着对苏和说:“要不,我们就恋爱试试看吧。”   从这句话开始,我和苏和就正式确立了恋爱关系。   在丽江的日子过得有点浑浑噩噩,早上睡到十点起,午饭吃过后又晒个太阳睡个回笼觉,到了晚上,兴致好的时候去酒吧找找乐子,或者去唱个KTV,兴致不好就躺在天台看星星,吃果仁。   我爱极了那些午后和我一起晒太阳的纳西族老太太,有时候她们会坐在家门口,手腕上挂个篮子打毛衣,这么打着打着,就睡着了,连她们养的小狗小猫也那么悠闲地趴在她们脚边,打个哈欠,再打个小盹。   那几天,我和苏和什么都没做,安静地腻在一起,晒着太阳,看云聚云散,看月起日落。   本来做好计划要去香格里拉啊,泸沽湖啊,结果都不想去了。   我对苏和说:“你看,这人生,也太美好了。”   苏和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理想,有的人满足于这样的安逸,而有的人就喜欢在繁忙中找寻那一点取得成就后的快感。”   “你是后者。”我对他说。   “其实你也是。”他笑。   我开始思考,我到底是不是。可惜最后也没想出个结论来。   从丽江坐飞机离开的时候,我觉得心情特别畅快,和那在飞机上看到的一望无垠的云海和天际一样,那么豁达和开朗。   苏和本来想叫司机到机场接,但在我的强烈要求下,同意低调打车回家。晚上各自回家后,又互相发了很多短信,直到困到不行,才睡着过去。   虽然睡着了,我还是想多说一句:缘分真奇妙。   假后第一天上班,带了很多给同事带的小礼品,皆大欢喜。   我还给曹坤买了个民间艺人手工缝制的帽子,别说,还挺好看的。   曹坤有点小感动,愧疚地对我说:“妹妹,你看,哥啥都没给你买。”   我淡定地看了他一眼,说:“没指着你。”   曹坤假装没听见,凑上来问我:“你跟苏和,有啥发展没?”   “你要啥发展?”我横了他一眼。   “哎,我真的是不明白了,你说苏和那么好的男人,论身家,论性格,论学历,到底哪点让你不满意了?”曹坤很纠结,“而且他还看上你了!我要是女人,扑上去还来不及呢,你倒好,还想着把人推开。”   我一本正经地看着他,摸摸下巴,说:“其实,我觉得你说的真没错。”   “那你还不接受他!”曹坤很纠结,“你知道哥哥我多怕你因为以前的事情,错过了好姻缘不?”   我一愣,忽然觉得鼻子有点发酸。这个混蛋曹坤,关心人家也不会温柔点说话……   “所以,我这不就接受他了么。”我无辜地说。   这下换成曹坤一愣,问:“啊?你们俩真成了?”   “什么叫真成了……这话咋听着不太让人舒服呢?不成么你奇怪怎么不成,成了你又惊讶怎么成了,你到底要我怎样啊!”   “我这不是因为你拖了那么长时间,成了反而不适应么……”曹坤摸摸鼻子,说,“这是好事啊娜娜,如果以后那小子欺负你,你要告诉我,哥永远做你的后台!”   果然是好兄弟,讲义气啊!   “先试试看吧。”我说。   曹坤大手往我肩上一拍,差点没把我给拍倒下去,说:“来来来,要庆祝一下的,娜娜终于有男朋友喽!”   由于我们公司才刚跟苏和他们有过业务往来,所以我和苏和这个“熟人”谈恋爱的事,一下就成为了全公司关注的焦点,并且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到了苏和的公司里。   对于这件事,最兴奋的,自然是王美娟女士,她一看到我,脸上就能开出花来。但考虑到恋爱本也是好事,想开花就多开点吧……   自从消息散播出去后,我就不乐意跑苏和公司去找他了,哪怕他忙的实在找不出时间过来找我吃饭,想让我过去陪他吃饭,我也不那么痛快。   苏和跟我不同,他那公司多大啊,人那么多,又谁都认识他!公司附近的餐厅很容易遇到他们公司的人,想我那么低调温顺,自然不乐意在自己吃饭的时候被人盯着看了。   好吧,我承认,被人看着的时候我会比较注重就餐礼仪,可是太过注重,就吃不爽了不是。   48   天越来越冷,工作也越来越忙,我和苏和的恋爱并不如外人所想,有多浪漫和激情。我们能见面的时间并不多,我空的时候他忙,他空的时候我要出差。   也正因为这样,我们反而比较能珍惜彼此在一起的时光。有时候一起看个电影,有时候窝在家里我给他做个饭,也有时候就一起晒个太阳打个盹什么的,不用说什么,做什么,只要在一起就好了,平淡而真实。   以前觉得苏和与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觉得他这样的人会有很多交际,会有很多情人,会如何如何,但现在都没有这个想法了。   和他在一起,我会特别安心。   这些日子,小姨也给我打过几次电话,从话语中能明显听出来她的愉悦心情。柏辰是个孝顺的孩子,他做的一直都很好。   我也跟小姨说了我找男朋友的事,小姨很欣慰,知道是那个她见过的小伙子以后,就更高兴了,还对我说,她跟柏辰打听了很多苏和的事,柏辰说,苏和是个很好的男人。   其实听到小姨传达的这个话,我心里是有些酸涩的。这种酸涩并不是对柏辰的不舍,更多的或许是愧疚和遗憾。   愧疚的是不能回应他对我的这份感情,遗憾的是,我接近了幸福,他却还没有。   我对他曾经喜欢过,憎恨过,害怕过,而如今,我是放下了,就希望他也能放下,找到他的幸福。   转眼就到了年末。   我的机票订在小年夜,在回家前一天,苏和很舍不得地跟我说,他在家一过完年就飞过来看我,上次匆忙去我家没有准备礼物,这次一定准备充分了。   我笑着说好。   大年三十的晚上,我和爸爸去了奶奶家。我这一辈的兄妹们都结了婚成了家,并且有了自己的孩子,过年祖孙四堂聚在一起,自然热闹非凡。而唯一还单身的我,很自然就成为了长辈们说教的目标。   我本来还不想那么早把自己谈恋爱的事情公布出去,但面对人多势众的局面,可怜我孤军奋战抵挡不住,只好委婉地告诉大家我其实也有男朋友了。   这消息就如石头砸进了水潭子里,连那些凑在一起说育儿的,面红耳赤争论明年是否继续通货膨胀的,估算着哪块地皮要升值的众亲家,全都围过来,八卦我的男朋友会是何方神圣。   我堂兄说,他猜测了很多次我的对象会是什么样子,可是到现在,他把各种类型的男人都放在一起为我做了配对,就是没觉得哪类人跟我特别合适。   说完这话,他爹在他脑门上拍了一刮子,呵道:“小子胡说什么呢,娜娜怎么就找不到人配啊!”   堂兄十分委屈,觉得他爹在他儿子面前呵斥他,委实不给面子——虽然他儿子也就五个月大,但堂兄还是表示其父此举对孩儿未来的身心健康发展,指不定会造成什么潜在的恶劣影响。   我觉得真正恶劣的,其实是堂兄他们夫妻两。   吃年夜饭前,堂嫂进房间拿新的纸尿裤,去给宝宝换上,我刚好在里面接了个电话,便听见他们夫妻俩的对话。   堂兄弹了下儿子的小鸡鸡,说:“宝宝啊,将来爸爸妈妈就都靠你了啊,你一定要赚很多钱,让我们跟着你享福!”   堂嫂跟上,道:“儿啊,你钱太多自己管不了,妈妈可以给你管着,你只要把银行卡交给妈妈就行啦。”   堂兄看了媳妇一眼,接话道:“爸爸也没别的要求,钱呢,你就放你娘那里吧;城堡啊,直升飞机啊,宝宝你留着自己用就好了,爸爸就是对那保时捷的跑车有点兴趣,你随便给我弄一辆来就行了。”   宝宝支吾了一声,惊恐地看着凑到他面前对他流口水的爹妈的脸,自己先吐了一口口水出来。   我收起电话,替我侄子感到内心一片瓦凉,而后默默离开。   吃过年夜饭,大家聚在一起打牌的打牌,唠嗑的唠嗑,我则给外婆家打电话过去,拜个年。   那边也很热闹,我和外婆说话的时候还能听见小姨高调的笑声。   外婆说,小姨知道今年我不在,怕家里冷清,特地带柏辰回家陪外婆。老人家好几年过年没跟孙子一起了,也格外高兴。我说我明天就去看望她老人家,让她晚上早点休息,睡个好觉。   打完这通电话,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高兴,但松了一口气倒是真的。大年夜柏辰既然去了外婆家,那年初一我去的时候,他必定是不在的,他也得回去看他的奶奶。   虽然到现在,我是真的已经放下了,可是总觉得不要太多见面为好。   倒数计时的时候,我接到了很多祝福的短信,然后伴着火药味的鞭炮声,黛色的夜幕上也绽放出了朵朵巨大的烟花。   当我站在二楼的阳台上抬头望天的时候,手机在我的手中震动起来。   我一看来电显示是苏和,忙接起来。   电话那头也能听见热闹的鞭炮声,我抢先说:“新年快乐!”   不出意料,我听见了苏和特有的低低的笑声,他说:“新年快乐。”   他的笑声总让我想起午后暖暖的阳光,他就站在窗台边上,穿着白色的衬衫,让阳光给他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   我又听见他说:“娜娜,我想你了。”   这无疑是今年我听见的最美好的祝福。   苏和的这句话,让我回味了很久,直到堂兄神出鬼没地出现在我身旁直溜溜地盯着我说:“娜娜,你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傻笑?”   我摸了摸脸,问:“有吗,我在笑吗?”   “哎呀呀!”堂兄一脸调侃地看着我,说,“要不要让你嫂子给你拿个镜子过来?”   “过年多喜气,笑一笑十年少!”我打马虎眼,扯开话题说,“听说去年你买股票赚了不少钱啊,要不也指点指点小妹买两只?”   堂兄一听股票马上得意起来,说:“有风险的,哥哥我也不是每次都赚的,这个只能玩玩,不能当真的。”   “哪里哪里,哥哥你真的好厉害呢。”我大马力马屁拍上。   堂兄上扬的嘴角向下拉了拉,伸手在我脑门敲了一下,说:“别扯话题,娜娜你什么时候把男朋友带来给大家看一看吧。”   我手指在阳台的铁栏杆上敲了敲,说:“好吧,就是你别吓着人家才好。”   堂兄不屑,道:“我就不信你薛娜找的男人能被我轻易吓到!”   这话听着像是赞美我呢?能从我这个从不说好话的堂兄嘴里听到这话,真让我有那么点儿小激动。我就揣着那么点儿小激动望着他,期待着他这个过来人是不是能说一些让我觉得受益匪浅的话。   堂兄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辫子,微笑着说:“你看,他都没被你吓到,能被我这么纯真善良的人吓到吗?”   我抽搐着问自己:为什么要期待呢?为什么还要听呢?为什么呢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让耳朵贱让耳朵贱让耳朵贱……   女人之间的争执   49.   年初一我和爸爸去了外婆家,外婆年纪大了,说话的时候手会微微颤抖,但是精神特别好,看到我会一直拉着我的手说话。   每次看到外婆,我的心就会很酸很软,她这一辈子,经历了中国最动乱的几十年,最艰苦的几十年,和发展最快的几十年。如今生活是真好了,可是人也老了。   在我的预料之中,年初一虽然换了个地儿,但话题还是同一个,就是我的婚恋大事。   于是我很淡定地跟大家表态,我一定尽快把男朋友带过来给各位长辈请安。   除了我的婚恋之事受到大家的关注外,就是柏辰的恋爱史了。   据说,他跟张小可经历了多次分分合合后,现在又在一块儿了。   这事很让大家感慨,说柏辰小子太好福气了,张小可那丫头从小就看上了柏辰,没想到长大了还死心塌地跟着他,这样的女人实在不可多得,况且还是个美女!   我去外婆家的时候虽然柏辰没在,可是在场的长辈还在对此事津津乐谈,都说柏辰这么好运了还不珍惜,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低头喝茶,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件事,更愁的是,大年初三还得去小姨家吃饭。   过年的时候走亲戚是一项传统,没什么特别的事,不去是不礼貌的。做民警的时候我还能值班推脱,现在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不去的法子了。   而且就算初三不去,也得择日再上门拜访,我这次回来这么多天都没去见小姨,已经很失礼了。   初三早上,我拎着带给小姨礼物,在爸爸的叮嘱下,出了门。不好的是爸爸要去小叔那里不跟我一起去小姨家,好的是,我可以出门逛个几圈再到小姨家。   虽然小姨家在市里,我家在县城里,不算近,但是过年的时候路上车辆特别少,好像连红灯都少了很多,过去倒是很快。   我到了市里以后,开着车左转一下,右转一下,一直到十点半小姨打电话来催了,我才慢慢开进他们的小区。   小姨看到我很激动,接过我带给她的礼物,就开始絮叨说:“回家不用带东西,人来了就好了。”我见到小姨,也挺激动,她待我如母亲一般,而我总不能好好孝敬她,真是惭愧。   柏辰窝在客厅沙发里,握着个游戏手柄对着大电视玩赛车游戏,张小可坐在他身边,给他剥开心果。   对我的到来,张小可礼貌地站起来跟我打了个招呼,接过小姨拿手里的东西放下,柏辰则意思意思扫了我一眼,又回头玩他的游戏。   小姨对张小可,多少有些婆婆对儿媳妇的态度,虽然小姨跟我说过她不是特别待见张小可,但态度上,已不是对客人那般的客气,而是很自然地接受了她的存在。   想必张小可对我那招呼,也是做给小姨看的。   家里还有六七个亲戚围在一起喝茶吃果仁聊天,见我来了,都很热络,这般倒也好。   吃过饭打麻将的打麻将,玩游戏的玩游戏,小的们有的爬上楼睡觉去了,我在厨房做着从苏和那儿学来的西点。   张小可跟大家说了句要来厨房帮我,就施施然走了进来。   厨房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她看我的眼神跟在众人面前表现出来的,就像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她靠在墙边冷冷地看着我,不说话,满眼都是厌恶。我转身拿东西的时候用眼角余光扫过她一眼,之后就忙我自己的,也没理她。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意思想让我在她的眼神中承受巨大的压力感到自惭形秽,但事实上,我只是觉得好笑。我能理解张小可的每一个焦虑和厌恶,从一定程度上说,她也是个挺有脾气的女人,可我到底不是什么十八岁的丫头,我只会觉得她对我的敌视很傻很天真。   终于她发觉自己被皮厚的娜娜无视了,开始有点恼怒了,不再只瞪眼,而是开口说:“娜娜姐真是厉害,现在都开始勾引别人的男朋友了。”   我手下一顿,回头看了她一眼,笑道:“我还真不知道你对我的事情那么关注,你说我应该感到荣幸还是不幸?”   张小可的恼怒都写在了脸上,还非要努力以高位者的姿态笑说:“娜娜姐那么高调的行事作风,我只佩服不知羞耻怎么能到这种境界。”   哦哦哦,她说话竟然有进步了,这句话倒看起来像是深得我的真传。   我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过身去面对她,说:“小可,你对我的态度我其实很能理解,但是啊,你这么做太不聪明了。这个时候你不些做拉拢我的事,反而来找茬,你是觉得你和柏辰的感情很牢固了么?你是觉得我小姨完全接受你了吗?你是觉得,我怎么都不能把你从这个家里赶出去了吗?”   张小可再也笑不出来了,那腮红也掩盖不住她铁青的脸色。   我内心恶毒的一面就这么被华丽丽地勾出来了,我继续慢悠悠道:“你要真想看我不知羞耻的境界,我也可以做给你看。在人面前演戏,在人背后说坏话并不只有你会。我不与你计较,不过是不屑,但这是最后一次。”   张小可义愤填膺,气得嘴都抖了,说不出话来。   从小到大,她与我斗嘴无数,就没胜利过,但她锲而不舍、屡败屡战的精神,还是让吾等敬佩啊。   只是仔细想想,张小可会对我不爽,主要原因就是柏辰喜欢我不喜欢她。如今,虽这等局面,但她依然内心不安。   “行了你出去吧。”话说太多我也觉得没劲了,只挥挥手道:“以后没事别来找骂了。”   张小可面子挂不住,延续她走前放狠话的习惯,咬牙切齿说:“你别以为苏和真会娶你!他不过是图个新鲜罢了!你抢了别人的男朋友,也自然会有人再来抢了你的!”   这下我是不知道该笑还该哭了,说:“张小可,你真是学不乖,非要我对你做点什么坏事出来你才高兴?如果过完这个年你再也进不来柏辰家,你是不是会把我骂得狗血淋头?于是什么都成了我的错,我是那进谗言的坏女人,是勾引男人的狐狸精,而你呢,是最无辜最天真最善良的女主角。可是啊,你就从来没有反思过你自己的问题吗?都这些年了,你知道为什么柏辰一直不喜欢你吗?除了找我的麻烦,你有反思过你自己身上的问题吗?”   “柏辰没有不喜欢我!”张小可差点没哭出来,要不是她深知打不过我,说不定就扑过来了。   “算了算了,你走吧。”我叹气。如果张小可知道什么是反思,那也不是张小可乐。只可惜我的肺腑之言她也只会当成跟她一样的逞口舌之快。   这事越想越没劲,柏辰要是真娶了张小可,日子可就不那么好过了。   张小可走后我一个人在厨房做点心,想来想去,都觉得自己行事很低调。苏和本也不是高调之人,然其位甚高,又生得眉目俊朗,少不得他人窥视。就不知道抢男朋友一说又来自何方。   这不禁又让我想起一人:柳雪晴。   柳雪晴跟苏和的关系我倒不是真没想过,也绝非相信他俩是纯洁的友情,只是谁都有过去,对此没必要追究太多。   若真说我抢了谁的男朋友,这句话从理解上说就是有错误的。人心岂是靠抢来的?而从道义上来说,在结婚前大家都有选择更好的对象的权力,别人的男朋友觉得我更好而舍其女友取我,这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婚前不挑挑选选,难道还结婚以后再挑?   但有另一事我确实心里有疑问,就如张小可说,苏和有打算娶我吗?   虽然苏和很久以前说过,他是想以结婚为目的来跟我交往,可那时候我拒绝他了,现在他是否还有这个心,就不知道了。女人对结婚这事很敏感,并非因为结婚本身,而在于男人的态度。一个男人若真的爱一个女人,就肯定想把她娶回家,那些说不娶不娶的,不过是还没遇到真正心爱的人而已。   只是这次跟张小可的争锋,我怎么都没想到,后来事态会演变到那个程度。   50.   晚上跟苏和打电话,苏和说年初五过来拜访,住两晚,年初七随我一起回上海。我跟爸爸说了这事,爸爸让我明天去买点菜准备一下。   第二天,就是年初四,我一早就起床,出去买东西。我才出家门,就接到了张小可的电话,她又神气又鄙视地跟我说:“薛娜,有个人要见你。”   张小可这人一开口我就知道她含着一颗黄鼠狼给鸡拜年的心。我直接说:“没兴趣。”然后挂断了电话。   不出所料,她的电话又打来了,我觉得有点烦,接起来问:“你有完没完?”   张小可怕我又挂电话,赶紧说重点:“是苏和的女朋友要见你!今天中午她过来!”   我愣了一下,不禁失笑,怎最近我这小小的家乡这般热闹。   我做了个深呼吸,道:“我说张小可,你说话也稍微动动脑筋好不好?你是什么身份,命令我去见人?”说罢我第二次挂了电话。   张小可不依不饶,又打来了第三通电话。   我不甚其烦,直接关机。   采购好清单上的东西后,我又买了几件新的衣服给爸爸,才回家。年初四大伯家请客,我回家放好东西就直接赶去大伯家。爸爸已经在了,几个老头趴在桌前下棋,为一个子儿吵吵嚷嚷好不热闹。   堂兄坐在沙发里抱着儿子一脸愁容,见我到了,极度热情地起身相迎,唤道:“娜娜……你可来了……想死我了……”   刹那间有股冷气从脖子后直冒出来,我冷静地观察敌情,三秒钟后心里就有了数。   “自己的儿子自己抱着。”我淡淡地说。   堂兄的脸一下就塌了下来。   我向厨房张望了一下,婶娘和堂嫂都在里面忙活,也不怪堂兄被个孩子闹的投降了。但是吧,看到堂兄这扭成一团的脸,我心下好不痛快!   从小到大堂兄就爱欺负人,还不是我欺负柏辰的那种肉体折磨,是被欺负了还只能咬断牙齿往下吞,话都说不出来的身心磨难。想我堂堂小霸王,也有不堪回首的童年片段啊!   综上,我自不会帮他,乐颠颠跑厨房帮忙去了。   吃过午饭我把手机打开,收到三条短信。   一条是中国移动,说我话费不足十块,要我赶紧充钱。   第二条是张小可发来的,她说:“你今天不来,一定会后悔!”   第三条还是她的,字完全一样,就是感叹号从一个变成了三个。   我甚无语。她威胁人能想点新鲜的词么?   下午打麻将,手机又响了,我顺手就接起来了,对方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她说:“你是薛娜吗?”   我心里大概有了个谱,说:“是,你你哪位?”顺便拍下我堂兄伸到桌面上的爪子,喊道:“薛亮小儿,别趁我打电话把我的牌吃掉,吐出来吐出来,我要碰。”   电话那头安静了下,传来一声冷笑,说:“我是柳雪晴,我想跟你谈谈关于苏和的事情。”   “柳什么?哎哎我自摸!”我大笑三声,才对电话里说,“不好意思,那个……柳小姐,我好像不认识你……”   对方不等我说完就挂了,我对手机挑了挑眉,到底是万众瞩目的大明星,受不得一点气啊。   堂兄一边砌牌一边用他那双小眼睛打量我,见我挂了电话,小心翼翼问:“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我装傻。   “不会是情敌找上门来了吧?”堂兄坏笑。   我无语,难道我的手机漏声音了?   “有人欺负你的话,要告诉哥哥,哥哥一定给你出头~”堂兄虽然话说的大义凛然,但那表情□裸地写着:“凑热闹啊凑热闹”。   “你怎么给我出头啊?帮我去打架?”我瞥了他一眼,麻将牌砌好,扔出骰子。小时候他打架还能打的过我,现在给他媳妇喂得腰间肥肉都突出来了,怕跑步都跑不了八百米了。   “真是笨蛋娜娜,动不动就要打架。”堂兄一边摸牌一边摇头,“有委屈要跟哥哥说啊,女孩子打架不文雅的,用嘴巴说,也是可以说到别人吐血身亡的。”   这点我深以为然,关于堂兄的回忆,那都是血和泪啊……   接下来的麻将牌我输了好多钱,堂兄不要脸地摸着饱满的腰包对我得意地笑。   我打累了让旁人替上,自己躺沙发上玩手机。   最后我实在忍不住,给苏和发了个短信,问:“你在做什么?”   他说:“想你。”   我对着天花板傻呵呵地笑。   就算是甜言蜜语,这话听着也大快人心啊。   笑着笑着,手机又响了,总算来了个想说话的人的电话。   苏和说,他想听我的声音。我捧着电话跑阳台上去跟苏和甜蜜,以免给人听了去。   我的手机是漫游,这通电话打着打着,就停机了。   我跑回去拿了堂兄的电话,继续打。   苏和明天过来得先坐飞机再转几小时的汽车,本来我说我去机场接他,但他不肯让我累着,干脆连航班号都不告诉我。   既然他坚持,我也随他去了。   手机停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件不错的事情,格外清静。   晚上我用堂兄的手机打过苏和的电话,但是没人接,我想或许他也在亲戚家玩,就没有再打。爸爸跟大伯他们喝酒玩牌也玩到挺晚才回家,所以第二日我并没有起太早。   苏和的飞机是早上,到了机场打车过来,到我家估计也要到下午三点多,所以我并不急着起床,睡了两个回笼觉,直到十一点半,睡得头疼了,才起来。   爸爸平日从不睡懒觉,昨夜大约喝多了,起得比我还晚。   我洗漱完毕后,熬了些粥,蒸了点心,这才喊爸爸起床。   吃过午饭,我去小区门口的移动公司缴手机费,完了给苏和打了个电话,关机状态,估计是在飞机上。这么着,便晃悠悠地回家收拾东西。   爸爸说,上回苏和来家里都没准备,这次他都成了我男朋友了,招待规模也要升级一下。说起苏和,我能从爸爸的表情上揣度出,他还是满意的。   私下里爸爸也问了我一些苏和的情况,我具如实告知,并且说出了我的担忧。像苏和的家庭,就算不说是大富豪,也能算个小富豪,毕竟跟我们寻常百姓家不同。爸爸却笑着问我,到底有没有看上他这个人。如果我是看上苏和这个人了,那就不要担心,娜娜配得上他。   真是自己的姑娘自己好啊,大约在全世界的父母眼里,自己的孩子都不会配不上别人吧。   到了下午两点多,我收到苏和的一条短信,说他在路上,会稍微晚些到,到了再给我电话。   到了下午四点,他还没有到。   我有些担心,打了他的电话,才叫了两声,就被按掉了。   下午五点,苏和打我电话,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说:“娜娜,我有些事情,晚点再找你好不好?”   心里的不安愈发强烈,我忍住好奇问他到底在忙什么事,故作轻松之态说:“好的,那你忙完了给我电话。”   他仿佛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句:“嗯。”   苏和在我的家乡,能忙什么?若不是柏辰找他,便是张小可吧。   苏和跟柏辰在美国读书的时候是室友,张小可又跟着柏辰跑美国去,他们自然是认识的。张小可那么积极地为柳雪晴来联系我,想必也会积极地促成苏和跟柳雪晴。   那么,十之八九,他们是在一起了吧。   我设想过很多情况,比如柳雪晴一哭二闹三上吊要跟苏和好,比如柳雪晴和苏和原本就没有分手,再比如她有了苏和的孩子……好吧,我承认我电视剧看多了,但这个情节绝对是戏剧源于生活啊!   我内心有那么点儿惶惶不安,有时候很多事实都未必如我们看到的和感觉到的那么无暇。万一,真的有问题的人是苏和呢?   我说服自己去相信他,但依然还有那么点儿惶恐。我也并不如我表现出来的强大。   爸爸也察觉到了我的情绪,问我怎么苏和还没到。我不知道要怎么去解释里面这段复杂的关系,便跟他说,飞机晚点,苏和会稍微晚点到,我出去接一下,然后拿着包包就出门了。   一直存在的伤疤   51.   我没有想到再次接到电话,竟然是柏辰打来的。他有些着急地问我还好不好,在哪里。   我很莫名,为什么我会不好?   这次我回来跟柏辰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哪怕在吃饭的时候大家坐在一桌上,也是各自热闹。我相信如果没什么事,柏辰不会给我这个电话。所以我慎重地问了他一句:“发生什么事了?”   柏辰没有马上回答,他在喘气,从电话听筒里就能清晰地听见他急促的呼吸声。   “到底怎么了?”我又催问。   他还是没回答,反问:“你现在在哪里?”   “在我家小区门口。”我说。   “我二十分钟就到,你等我。”他说。   “啊?喂你等下……”我话还没说完,他电话就挂了。   我心里有一些不好的预感,但是又理不出个头绪来。在柏辰过来前的二十分钟,我分析了各种可能性,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   就算柳雪晴和苏和碰头了,又能怎样?最坏的结果也就是柳雪晴成功把苏和拐回家,苏和把我抛弃。   如果这样的事情真的发生,说我不难过肯定是假的,但毕竟我跟苏和的感情还没有到没他不行的程度。我的男人如果会被别的女人拐走,那也只能说明他本就不属于我,随便伤心一下也就罢了,不至于怎样的。   可为什么柏辰打电话给我?别人不了解我,他还不了解我么?我想来想去,都觉得一定还有别的事,就是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半个小时候柏辰才到,我一上车他就皱着眉头把我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说:“你傻啊,我让你等你就真的站在风里等我啊?你不会在室内等吗?你不知道现在是冬天吗?”   我看了他一眼,把手放在空调出风口捂着,不说话。   柏辰见我不说话,也不太高兴,瞪了我一眼,又叹气。   “怎么了啊?”我见他不说,只好主动提问。   “那个……”柏辰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瞧着我的表情,问,“小可这两天有没有给你打过电话?”   “昨天她给我打过,说苏和的女朋友来了,想见我,要我出去谈谈。”我心里对这件事有点反感,也对柏辰直言不讳说,“大家都不是十八岁了,做事就不能成熟点么?头长在脖子上不是用来化妆的,是用来动脑筋的!就算我跟苏和怎么着了,关她什么事?用得着她替苏和的女朋友来出头?况且,我还真不相信那所谓苏和的女朋友来找我能发表什么高见。男人是这么抢的吗?她找苏和没用,来找我谈判就有用了?”我越说越义愤填膺。   柏辰脸色不太好看,欲言又止。   “你有话就直说吧,就算苏和真跟人家跑了也没什么,你觉得现在还有什么能给我致命打击?”我冷笑。   柏辰看着我,终是叹了口气,说:“我先带你去吃饭。”   我一把抓住他的汽车方向盘,道:“有话先说清楚,苏和到底怎么了?他说了今天下午过来的,我爸都在家做饭准备等他过来了,就算放鸽子那也得给我爸一个交待!”   柏辰不说话。   我继续问:“他是不是真的在那什么柳雪晴那儿?”   柏辰扭捏了半天,终于说:“是。”   我笑了出来,这次我真生气了。   我拿起电话打给苏和。   好半天苏和才接起来,声音有些弱,叫了我一声:“娜娜。”   我问:“你晚上还过来吃饭吗?”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低,以掩掩藏藏之态说:“那个,我有点事,可能得晚一点才能去见你。对不起啊娜娜……”   我高声打断他:“苏和,你既然不过来吃饭,是不是应该提前打个电话给我?我爸一把年纪了在家做饭招待你,你懂不懂基本礼貌?!”   我认识苏和那么久,这几乎是我第一次那么生气,那么不客气地跟他说话。   “对不起娜娜,是我不好,是我没想到……”苏和态度倒是好,道歉的速度也够快。   “你是晚些会过来呢,还是晚上都不会过来了,你给我个明确的说法行吗?过来的话给我个时间,不过来也无所谓,真的。”我感觉我的手机被我捏的快有“格拉格拉”的响声了。   塑料手机的质感到底不行。   苏和停顿了两秒,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听起来倒有几分坚定。他说:“我这里有事,会到很晚,所以就不去打扰伯父了。但是娜娜,我想见你,所以结束后我会给你电话。”   “知道了。”我说话也干脆。   “娜娜……”他又说。   “嗯?”我想我的情绪表达得也很明显,他不会听不出来我在生气。   “……没事,待会见。”他说。   “嗯。”我切断通话。   之后我又给我爸打了个电话,跟他说苏和临时有些事情,今天来不了了。爸爸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声叹气,让我难过又愤怒。   我收起电话对柏辰说:“你讲。”   柏辰低了下头,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才说:“娜娜,这件事情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说……”   “实话实说。”我自认没什么致命的缺陷,也就不会遭到所谓致命的打击。   柏辰似乎在内心进行了一番挣扎以后,才皱着一张脸说:“张小可昨天晚上给我打过电话……你知道,我和她的关系虽然看起来是男女朋友,但我对她并没有……”柏辰说到这里有点说不下去了。   “嗯,然后呢?”我还算耐心地问。   “她总认为我对她不好,所以一直都有这方面的情绪,你也知道她这个人。”柏辰说话对措辞似乎很斟酌,他大概怕我有想法,其实我真没什么想法。   柏辰对张小可并不是不好,张小可也不是真的觉得柏辰对她不好,只是大家心知肚明,好是一个方面,爱又是另一个方面。   有时候不爱,比不好,伤人更甚。   “所以,她又做了什么?”说这话的时候我并不掩饰我言语中的轻蔑的情绪。   “你知道柳雪晴吗?”柏辰问。   “知道。”我说,“但知道的不多。我只是见过她一次,苏和没跟我提起过她,所以我并不清楚。”   “这些话本来不应该我来说,但是现在……”柏辰微微叹气,“她应该算是苏和的前女友,两人认识了很久,可是真的确立恋爱关系并没有很久,之后就散了。”   “嗯,所以呢?”我不意外,这些我都想到了。   “但是柳雪晴不想放弃苏和。”柏辰又说。   我点头。这我也知道,不然她何必大老远跑来这儿。   “所以……”柏辰说到这里,眼神又些飘忽,“娜娜,柳雪晴去查了你的底。”   谁没有年少时光   52   如果是档案履历,我没什么是见不得人的地方。但是人的一生中难免有犯错误的时候,况且当年发生在我身上的那件事,是真见不得光。   “查我?”我向后靠在汽车座椅上,笑了。这次倒是笑我自己,诸般无力。   “昨天张小可找我大闹一场,我打你电话也没打通。我试图阻止过,但是……依那两个女人的性格,她们不会放过你的。”柏辰的额头无力地抵着方向盘,轻声说,“娜娜,当年的事情,都是我的错,但这些年来承受这个错误的人却是你。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为你做点什么,我知道这件事哪怕我说出来,对你也是种伤害……可是我宁愿你从我这里知道,也不是别人口中。”   “她们……到底知道了多少?”我发觉自己的声音竟然有些颤抖。   柏辰抬起头,侧首看着我,半晌,才说:“柳雪晴找了私人侦探……就连那天的……宾馆记录,也查到了。”   我只觉得脑子像被飞机轰炸过,顿时一片空白。   那是我心底最深的一道伤疤,经过了那么多时间的调养,我能不再内疚不再自责,能坦然地面对柏辰,能跟苏和重新开始恋爱……我以为那些都过去了,那些该尘封的往事,都不再是我的噩梦了,可是现在却被别人掀开,拿来当一个笑话看。   话至此,我已经大致明白了,没必要再说下去了。   我拉开车门,走了出去。   柏辰在身后叫住我,我叫他不要跟着我。   我不敢回家,怕爸爸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会担心,就在附近找了加咖啡店,坐进去。   我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这个事情。   我就坐在临窗的角落,能看到马路对面柏辰的那辆车,能看到车窗里他望着我的一双眼睛。   天色越来越暗,我握着手机,一点一点平息情绪,一点一点理清思路。最后,我说服了自己,去坦然接受这个事实。   哪怕我的双手没有停止过颤抖。   我告诉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走到今天,我还能害怕失去什么?   这么想着,我就付了钱,回家。   柏辰的车还停在店门口,我走过去,对他说:“你自己回家吧。”   他看着我不说话,嘴巴倔强地抿成一条线,那表情一如多年前。想到这里我心里就更乱了,用双臂抱住自己,问:“干嘛,你要跟着我回家?”   “好啊。”他道。   “胡闹!”我喝道。   他又不说话。   我觉得自己对他的态度确实不太好,便降低了一些声调,心平气和说:“我后天就回上海了。我不知道张小可是怎么跟你说的,我只希望这件事情不要声张出去。柳雪晴做这些,不过是为了让苏和放弃我,如果苏和真的因此不能接受我,我也没办法,因为无论这件事情有多么不堪,都是事实,我能承受由此产生结果。”   柏辰重重地叹气,闭上眼睛,“娜娜,有时候,你自以为的责任心,其实是一种残忍。当初那件事情你一直瞒着我,我是直到前阶段才知道聂政是在那天去世的……你一个人承受了那么多,而我呢?我像白痴一样恨了你三年,怪了你三年,终于发现有一天,是我欠了你,而不是你欠了我!你知道我有多么难受?那些年的感情和内心的挣扎,就像自己给自己演出的一场闹剧,在你承受的这些痛苦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你以为你是在保护我,可是我宁愿一开始就由我们一起来承担这个结果。”   我看了他好久,才说:“柏辰,那时候的你,根本承担不起这样的悲剧。”   “那也总比你一个人忍受来得强!”这话柏辰几乎是吼出来的,眼睛红红的,就那么看着我。   “强什么?你觉得你能为我分担什么?你的冲动只会让我承受的更多痛苦。你也知道我怕什么,我一直以来最害怕的就是失去亲情,你会让我失去小姨。”   柏辰笑了,笑得有些凄厉,“娜娜你说的我都明白,我那时候太稚嫩,非但不能保护你,还一直给你带来压力。你知道我有多无奈吗?那么恨我自己的弱小和无能……”   “现在说这些都没意思了,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我勉强一笑,“在柳雪晴这件事上,我最怕的依然是我们的亲人会受到伤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对吗?”我平静地问柏辰。我自己都惊讶,为什么我能平静道这个程度。   大约真是大悲无泪。   柏辰苦笑,说:“知道了。”   我点点头,“你回去吧。”说完,我就自己往家的方向走。   冬天真冷,是以,我全身都在发抖。   没再回头。   回家后,我跟爸爸说苏和的前女朋友来找他了。爸爸倒底是过来人,说他可以理解,只是问我,怎么想这件事。我说就顺其自然吧,他如果觉得我好,自然会回来,如果觉得别人好,强留也没意思。   爸爸听了很欣慰,摸摸我的头说,长大了。   其实我不是长大了,而是衰老了。   我洗了个澡,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有开灯,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我洗澡的时候苏和给我打了个电话,我没接到;十点钟的的时候苏和又给我打了个电话,我没有接。   然后苏和给我发了个短信,问我是不是在生他的气。   我想了五分钟,回了一条:“有点。”   他又回过来:“不是有点吧,是气的不想跟我说话了吧?”   我说:“你真是知心苏姐姐。”   于是苏和又打了电话过来,这次我接了。   他说:“娜娜,别生气。”   我平静地说:“嗯,其实没有很生气。”   苏和叹气,说:“我就怕你这样。”   “既然怕,你今天还跑去见别人。”我笑,“平时也就算了,今天你好像是特地来上门拜访的,你自己觉得是不是过分了?”   他顿了一下,低低地说:“我知道。”   “那你现在要给我什么说法吗?”我问。   电话那头安静了好一会儿,才传来他略微带着沙哑的声音:“我想你。”   这句话在一瞬间就把我打垮掉了,眼角就这样划过泪花。   “娜娜,我只是想告诉你,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放弃你。”他轻声说。   我泣不成声。   “娜娜,我想你了,真的,想你了。”苏和的声音很缠绵。   我擦干眼泪,调整了一下呼吸,问:“你现在在哪里呢?”   “我就在你房间的窗台下面。”   我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跑到窗边去看。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雪了,小区橙黄的灯光四周,那白色的雪花一粒一粒泛着淡淡的金华。苏和穿着一件墨绿色军装款的毛呢大衣,围了一条黑灰格子的围巾,站在我的窗台下抬头对我微微笑。雪花落在他乌黑的头发上,落在他清亮的眸子上,落在他温润的嘴唇上,还有那一句轻慢柔软的话上:“娜娜,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我想过很多苏和可能会对我说的话,我以为我的设想已经包括了全部可能,却怎么也没料到最后苏和会对我说的是这句话。   我呆呆地看着他,忘了自己只穿着睡衣,忘了我手握着的窗台上,有多少冰雪在指尖融化。苏和也不说话,只是抬头望着我微笑,雪花在他的脸上化开,晶莹得像露水。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有些哽咽。   “我想你了,就想来看看你。”苏和轻笑着说。   我再也站不下去了,冲出房间,跑下楼,扑进他的怀里。   苏和拉开大衣把我裹住,笑道:“傻孩子,怎么穿着睡衣就出来了。”   “我能撒个娇吗?”我把脑袋埋在他的怀里问道。   “行啊。”苏和很欣喜。   我扭捏了一下,说:“人家以为……你不会要我了……”   苏和又笑:“我还怕你不要我呢。”   我不想再说话,抱着他,很温暖。   苏和来找我的时候爸爸已经睡了,我怕打扰到爸爸的休息,便把苏和赶回宾馆睡觉去了。   凌晨两点左右,我睡得正香,忽然接到一个电话,是张小可。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起来,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些嘈杂的声音,然后是张小可的哭声。她说:“薛娜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你害死了柏辰!!你害死了他!”   我心下一惊,想让她冷静一点好好说话,但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已经把电话挂了。我再打过去,也打不通那个电话。   张小可虽然平时爱胡闹,但她刚才那个电话的说话语气,却也跟平日不同,她的哭声倒不像装出来的,十分真切。我又把电话拨打回去,她没接,再打,电话就关机了。   我躺回床上,想想还是不安,便给柏辰打了个电话。   柏辰的电话彩铃是一首小提琴曲子,悠扬又带点悲伤,一遍一遍,反反复复地播放,就是没人接起来。   这下我真有点急了,半夜我给小姨家打电话也不适合,而且看样子,柏辰也不在家里。   我想来想去没办法了,就打给苏和。   苏和接电话还算快,声音听起来像在睡觉,只迷迷糊糊地问我:“嗯?娜娜?你莫不是想我了?”   我说:“苏和,刚才张小可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她恨我,说我害死了柏辰。”   苏和沉默了一下,问:“她喝酒了?”   我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但她哭得很厉害,后来电话就关机了。我不放心,打给柏辰,也没人接电话。你今天晚上是跟他们在一起吗?”   苏和说:“让我想想。”   我见他想了半天也不说话,便说:“其实我知道你下午和柳雪晴在一起,我也大概知道她跟你说了些什么。”   苏和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你都知道了?”   我一下子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笑,说:“这句话不是应该我问你吗,我的事情不只是张小可、柳雪晴知道了,你也知道了不是吗?”   苏和顿了一下,挺认真地说:“娜娜,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说谁没有年少啊?我喜欢你,就是喜欢,不是因为你的过去而喜欢你,当然就不会因为你的过去而讨厌你。我想跟你在一起,是想要你的现在和未来。”   我感动了一下,又问:“那你们聊完了就散了?你今天见到张小可了吗?”   苏和说:“见到了,她跟柳雪晴在一起。”话说到这里,又顿了一下,说:“娜娜,你知道,柳雪晴是我的前女友,她想跟我复合,但我没有那个意思。今天跟她见面也是因为她说与你有关我才去的,并不是有意瞒你……”   “我能理解。”我说,“你能不能现在打个电话给柳雪晴,问一下她知不知道张小可现在在哪儿,在干嘛?”   苏和想了一下,说:“好。我等下给你电话。”   五分钟后苏和来了电话,声音有点急,“娜娜,你现在能出来吗?”   “能。”我翻了个身就爬起来,急问,“发生什么事了?”   苏和沉声道:“柏辰出车祸了。”   你的身边还有我   53.   我开车去宾馆接上苏和,直奔医院。   凌晨十分,路上车辆很少,路灯的光影交错着打在车前玻璃上,我觉得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的那晚上。同样是这样的深夜,同样是这样的心情,只是当时我是去酒吧找柏辰,而这次是去医院。   三年前的那一夜我失去了很多东西,多到几乎把我的人生都毁掉,我不知道今夜我还会不会再失去些什么。我不敢想,只是双手在不停地发抖,我只能握紧方向盘,握紧再握紧。   我还清楚地记得几个小时前柏辰对我说的那些话,说他想保护我,说他的无奈,说他那么恨自己的弱小和无能……而最后我对他说的话是:你回去吧。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是恨柏辰的,如果不是他那禁忌的情感,我的人生不会变得这么乱七八糟。可是如他所说,爱一个人又有什么办法呢?最可怜的人,其实是他。   苏和在旁边安慰我,我却已经听不见他在说些什么了。胸口很闷,像是要窒息一般,那是一种恐惧,最可怕的是我太熟悉那种恐惧了,曾经那种感觉是我的噩梦。   到了医院,我停好车,就奔进了急救大楼。到了大楼门口,我却停住脚步,不敢进去了。   苏和从后面跟上来,把我抱进怀里,亲着我的额头说:“娜娜,别怕,柏辰不会有事的。”   我回手抱住他的腰,点点头。   手术室很好找,张小可和柳雪晴都在,除此之外还有三五个我不认识的人。   张小可本来坐在手术室外面的椅子上,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一见到我,便像头发疯的母狮子,对我冲过来,嘴里还在叫着:“你还有脸过来!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   她双目通红,身上还带着酒气,我没有动,苏和帮我挡住了她。   柳雪晴靠在墙边,像看笑话一样看着我们,然后对我笑得倾国倾城,说:“薛小姐,久仰大名。”   我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有理睬。   苏和安抚住张小可的情绪,把她拉坐在椅子上,抬头问柳雪晴:“柏辰情况怎么样?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柳雪晴耸耸肩,说:“你走了以后我和小可去了酒吧,小可把辰辰叫了过来要对他说些话。我见他们私下谈话,便出门呼吸了一下新鲜空气,回去的时候包厢里已经没人了,我站的走廊刚好在二楼窗户边上,听见楼下有喧哗声,往下看了一眼,刚好看到柏辰倒在血泊中。”   柳雪晴的叙述很平静,但我看到她的眼睛也肿肿的,不知是没休息好,还是也哭过。   张小可脸上的妆全花掉了,她把脸埋在手里,哭得稀里哗啦。   我走到张小可面前,问她:“当时你和柏辰在一起,为什么他会被撞?”   张小可猛地抬起头来,尖叫道:“你还敢问!你还敢问?!”   苏和以为她要扑上来,赶紧拦住她,还轻拍了下她的背,说:“小声点,别打扰医生做手术。”   我冷笑,说:“我是敢问,那为什么你不敢说?当时柏辰是跟你在一起的。”   这个时候旁边有个抱着孩子沉默不语的妇女站了起来,抹了把眼泪对我说:“姑娘,那个小伙子是为了救我的孩子。”   那名妇女从外貌上看起来像是个外来打工者,怀里抱了个四五岁大的小姑娘,脸上和衣服都有些脏,安好地睡在母亲的怀里。   我愣了一下,大概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可是为什么张小可又把错误归结到我的头上?   这女人真是疯了!   我有点累,不想说话,也不想再看到她,转身去拐角另一边的走廊。   可张小可并不打算放过我,她在我身后叫道:“你知道柏辰为什么会对那孩子扑过去吗?”   我没理她继续往前走。   “因为孩子的妈妈喊了一声,娜娜!”   我脚步一顿,已经走到了拐弯的地方,便转了进去,然后扶着墙,觉得喉咙像是火烧一般疼痛,说不出话来。   苏和追了过来,扶住我,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发,让我靠在他的胸前。   我觉得眼角干干的,哭不出来,但很疼,疼得像要瞎掉一样,身体也抖得厉害。   “娜娜,别怕,我一直都会在这里。”苏和拍着我的背,轻轻地在我耳边说。   我点点头,以作回应。   过了一会儿,走廊那边又传来声音,我听出来说话的那个人,是小姨。   我整理了一下情绪,拉着苏和走出拐弯角,看到张小可正拉着小姨的手痛哭。   小姨眼睛红红的,姨夫揽着她的肩,眼睛也是红的。   “现在是什么情况?有没有危险?”小姨问。   张小可只是摇头,流泪,不说话。   小姨看到我,放开张小可的手走了过来,抓住我问:“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啊?怎么会……”   这时那个抱孩子的妇女站起来,摇醒怀里睡觉的孩子,流着泪对小姨说:“你是恩人的妈妈是不是?是不是?”   小姨回头看她,还不太明白。   那妇女脸上的泪水混着黑呼呼的灰,一把拉着孩子一起跪下,对睡眼朦胧的小姑娘说:“快点给老妈妈跪下磕头,快磕头!”说着自己也磕起来,哭得泣不成声。   小姨赶紧上前扶人家,问:“怎么回事啊?啊?”   苏和帮忙把妇女从地上扶起来,说:“阿姨,柏辰是为了救这个孩子。”   小姨还不太能接受这件事,有些失措,但示意我把孩子从地上拉起来,抹了把眼泪说:“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妇女用脏兮兮的袖子擦了把脸,道:“都是我们不好,我们夫妻俩只顾着照顾烤肉摊子,没看住孩子。孩子本来是摊子边上睡觉的,可不知怎么回事,她又醒了过来,见我们夫妻俩那么忙,就想也帮忙去打水,拎着小桶走在马路边上的时候,没拎住,水桶就打翻了,盖子滚了出去,孩子就想去把那盖子捡回来,结果……”   “你的孩子叫什么名字?”柳雪晴清冷的声音适时响起来。   妇女回答说:“叫林娜娜。”   柳雪晴故作叹气,说:“也叫娜娜,难怪呢。果然在辰辰心里,娜娜真是不可替代的。”   小姨这才疑惑地看向站在一边的柳雪晴。   柳雪晴假装不明白,说:“阿姨不知道吗?柏辰心里的那个女人,就叫娜娜呀。”   “柳雪晴!”苏和低声喊了句。小姨回过头来看我们,我只觉得那一瞬间血液仿佛都冻住了,四肢一片冰凉。若非苏和握住了我的手,我已不知道要如何来支撑自己的身体。   我紧紧地回握住苏和,不敢看小姨的双眼。   “咦?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柳雪晴显然不打算放过我,我知道在她眼里苏和拉着我的手,有多么刺目。她略微侧了下头,笑道:“说起来都是苏和你不好,是你抢了柏辰的心上人才引发了那么多事的。”   “柳雪晴,你一定要惹怒我是不是?”苏和的好脾气终于被消磨殆尽,这是我第一次见他愤怒的表情。   柳雪晴颤了一下,咬着唇说:“她到底有什么好,你和柏辰一个两个都那么庇护她!柏辰也就算了,他们本来就不干净,你呢?你为什么非要掺和进去!你什么女人不好找,非要找这种连亲弟弟都搞上床的女人!”   “啪”地一声,苏和一个耳光扇过去。   柳雪晴捂着脸不敢相信地看着苏和,手指颤抖地指着苏和说:“你……你竟然打我!”   苏和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不要脸的人是你,我早告诉过你,我想要的女人是薛娜,你却以为自己美貌无敌,别人都比不上你。如果非要我□裸地说出来你才相信的话,那我便告诉你,无论你把薛娜说成什么样,我都不会放弃她。而你,我真的看不上。”   柳雪晴哪里受过这样的对待,尖叫起来:“苏和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小姨忽然扶着心脏用力呼吸起来,我一见便知不好。姨夫早我一步扶住小姨,喝道:“你们都闭嘴!”然后低头问小姨:“没事吧?来先坐下,别急。”   苏和揽住我,扫了柳雪晴一眼说:“你走吧,希望不要再来打扰我女朋友。我想你该明白,如果我真要对付你,你的下场是什么。”   柳雪晴气得像要吃人一般,死死捏着手里的包,指关节都泛了白。最后,她笑了出来,说:“苏和,你就算现在把我杀了,也改写不了事实。大家都知道这个事情,何必瞒着老人家?你也不是没见过我手里他们开房的记录……”   这时候姨夫站起来,看着柳雪晴,道:“小姐,我们的家事不需要外人插手,你可以走了,这里不欢迎你。”   “我去给小姨倒杯热水。”我说着,推开苏和向值班室走去,脚下一个踉跄,摔了下去,两个膝盖疼得竟一时间站不起来。   这时候值班护士手里拿着托盘走了过来,叫道:“吵什么吵,今天医院人手本来就不够了,还要我抽空来让教你们规矩吗?要吵都到门口去吵!”   苏和把我扶起来,轻声说:“我陪你去倒水。”   我的手抖的握不稳杯子,苏和帮我倒好水,问我:“要不要先回去睡觉?我在这里守着好不好?一有消息我就告诉你。”   “你觉得这时候我能走吗?”我摇头,努力挤出一抹笑,想必很难看。   “娜娜……”苏和欲言又止。   我知道他要说什么,只是摇摇头。   我真的累了,不想再去计较那么多,只要柏辰平平安安的就都好了。   苏和扶着我的肩膀,在我的额头亲了一下,说:“无论如何,娜娜,你要记住,你身边还有我。”   我迷茫地看着他。   他用额头抵住我的额头,说:“从今以后,你都不是一个人,不管面对什么事情,我都跟你站在一起。”   我觉得眼睛有点湿,喉咙很疼,说不出话来,只用力点点头。   请你勇敢走下去   54   拿着热水回去的时候,柳雪晴已经走了,小姨的脸色很难看,她一手边坐着姨夫,一手边坐着张小可。   我在小姨身前蹲下,把热水递给她。   小姨眼睛红红地看着我,问:“刚才她说的都是假的,是不是?”   我不知如何回答,苏和也在我身边蹲下,轻柔地说:“当然了,柏辰的女朋友是小可呀。”   小姨道:“你别说话,娜娜,你回答我!”   我和柏辰那么多年,早分不清楚里面的感情是单纯的亲情,还是混淆了别的感情。我也不想去分那么清楚,只是知道,我与他是不可能的。罗密欧和朱丽叶还能私奔,我们连私奔都不可以。   爱情到底是什么东西?每个人对此都有自己的看法。可是只有自己才明白,自己的爱情是什么。在我把柏辰赶回来的时候,我就已经把他放下了,我不明白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又非得把这段见不得光的感情拿出来给人一番评价。我更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那么愉悦地揭别人的伤疤。   如果她们只是这样对我,我也认了,难过一下,死不了人的。可是为什么要在小姨面前?为什么要那么去伤害别人!   我努力忍住浑身的颤抖,看着小姨说:“她说的是假的,小姨,我有我的男朋友,柏辰有他的女朋友。柏辰是我的弟弟,我跟他不可能。”   小姨说:“我不希望你骗我。”   我只觉得心里很疼很疼,但还是继续努力微笑,说:“小姨不相信我,也要相信辰辰。”   小姨疲倦地闭上眼睛,挥挥手,说:“罢了罢了。”   小姨有些喘气,姨夫轻轻抚着她的背说:“辰辰还在手术室里,怎么就说上这个了呢。”   这时候手术室里有医生走了出来,小姨要站起来,张小可和姨夫赶紧扶住她。我也转过身,想站起来,却发现两条腿已经麻了。   一个年轻的医生拿着张纸,问:“谁是病人家属?”   姨夫道:“我是柏辰的父亲。”   医生递上纸,说:“这是病危通知书。”   小姨一听,顿时昏厥了过去。   柏辰的手术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上,医生说虽然手术完成了,但还是没过危险期。我们谁都没有离开过病房,直到中午,医生又发现柏辰有颅内积血,柏辰再一次被推入手术室。   下午,很多亲戚闻讯赶来,包括我爸。   小姨的心脏不来就不好,姨夫也是高血压,两人一晚上没睡,加上内心又焦虑,双双躺倒。   我在苏和的强迫之下,喝了些粥,一喝下去,就吐了出来。苏和跟爸爸简单交代了下事情经过,就说要带我回去。我这次没有反对,任他牵走。   苏和把我带回家,又把我安置在床上,给我热了牛奶。我少许喝了一些,就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是一片不计时光的日月星辰。我如青烟般在海上漂浮,四处都是雾气,也不知自己在探寻些什么;而后一阵大风刮过,雾气散去,我却忽然急速下坠,跌入海中,打碎了海面那片反射天空的明镜,一阵振聋发聩的巨响过后,世界骤然支离破碎。   我惊慌失措想要逃跑,身体却不受控制在下沉,下沉……好像跌入的是无底的深渊中。我抬起头,发现身边漂浮的每一个碎片上,都映着一些过往的记忆,有些甚至已埋藏在我的记忆深处,几乎被我遗忘。   那里有一片春日的阳光和草地,是小小的胖嘟嘟的柏辰和霸王龙的娜娜;那里有儿时玩耍的秋千,是疏着两条小辫打着蝴蝶结的张小可和粉嫩聪慧的柏辰;那里有窗前的灯光,十几岁的柏辰坐在书桌前撑着脑袋望着星空发呆;那里有火葬场的追悼会,一个叫娜娜的姑娘埋在少年的柏辰的怀里,哭得一塌糊涂。   人这一辈子,说不清楚谁欠了谁什么,谁又占了谁的便宜。就仿佛爱,你接受它或者不接受它,它一直都在那里,不多不少,不来不去。   曾经以为年少的感情就如冬日的积雪,在春天来临的时候,最多便是化成滋养泥土的水分,无声无息。可自以为是的人,总是错看了别人,也错看了自己。   随着身体坠入更深的海底,周围的碎片越来越少,海平面的光也越来越远。我仿佛看到那一点阳光射入海面的光景中,出现了柏辰的熟悉的脸庞。   他的微笑一如很多年前的明朗清爽,他的声音就像俯身在我耳畔的低语,也仿佛带着微笑。他轻轻地像风一样在我耳边吹过,说:“娜娜,我走了,你会不会想我?”   我心下油然而生一种恐惧,我想说话,但一开口海水就猛灌入我的嘴里,我拼命摇头,只见周身的海水因为我的晃动,“咕噜咕噜”冒出许多气泡来。气泡向上升直海面,我便看不见柏辰的脸了。   我越是用力挣扎,就越看不见他的脸,只是觉得他还在对我微笑,他一直就是这么微笑的……   这让我愈发恐惧。   我想对他说话,我觉得我还有好多好多话都没有对他说。我想跟他说一声对不起,说一声谢谢,说一声其实我是多么喜欢你……除了爱情,你可知道我什么感情都可以给你?   可是我说不出口,一张嘴就全是海水,涩得我想哭,可是眼泪还是在海里,他不会看见。   我拼命挣扎,直到再也挣扎不动,脑海里一片混沌的时候,耳边听见了他在低低地,轻轻地唤我:“娜娜,娜娜,娜娜……”   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双颊都是泪水,像是死过了一次,嘴里还有可怕的海水的涩味。   我睁开眼睛,房间内很暗,只有一盏十五瓦的壁灯还亮着。我侧头看床头柜上的闹钟,发现苏和趴在我的床边睡着了。   我看了下时间,两点了。   我伸手轻轻摸了摸苏和的头。他的头发让我想起了兔子毛,很柔很软。   苏和大约累了,睡得很沉。我支着身体起来,他也没发觉。   我觉得我有点发烧了,头沉沉的,四肢无力发软,身上发冷。我想下床,才伸腿,膝盖处就传来一阵疼痛。我拉开睡裤看了一眼,起乌青了。   我站起来上了个厕所,又喝了点水,回到床上轻轻拍醒苏和,对他说:“别睡在这里,客房早给你准备好了,去那儿睡。”   我的声音嘶哑得有些吓人,但苏和刚醒过来还迷糊,白净的脸上被压出了几道红印,双眼充血,看了我好几秒,才回过神来,说:“娜娜,你醒了。”他想站起来,一动又蹲了下去,皱着眉不好意思地看我笑笑说:“腿麻了。”   我拉着他的胳膊,说:“你先坐上来。”   苏和手撑住床沿坐下,反手握住我的手,指尖在我的手背上轻轻抚过。   我将额头靠在他的胸前。   苏和用手指缠绕住我的头发,绕了一圈又一圈,柔声问:“怎么哭了?做噩梦了?”   “嗯。”我轻轻地点头,喉咙火烧一般疼痛,眼睛也又涩又干。   苏和抚摸我的头发,我的脸,那么柔软,那么柔软。他轻笑道:“娜娜竟是那么会流泪的姑娘。”   很小的时候,我和张小可有矛盾,张小可先来推我,我再还手推回去,她一般都会哭出来。她是那种一碰就哭的女孩子,然后大人就会骂我,说娜娜你一个姑娘家,怎么那么野蛮不听话,就不能跟人家小可学学吗?我当然会不服气,反驳大人说:是张小可先动手的!可是没人相信,或者就算相信也无动于衷。因为我在大家眼里是强者,张小可是弱者,大家都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坏娜娜欺负了乖小可。我如果再多辩解,说不定回家还得被妈妈揍一顿。   每到那时候,我都会觉得特别委屈,一个人蹲在院子里生闷气,有时候甚至偷偷抹眼泪。为此柏辰就跟我说过:女孩子那么要强干嘛,最后吃亏的还不是自己!本来我还难过,但听柏辰这么一说,反而不难过了,觉得世界上还是有人知道真相,明白正义的。于是到了下一次,悲剧又重现,如此反反复复。   再后来,柏辰也不劝我,他说世界上如果没有笨蛋,就不会体现出聪明的人的智慧了。可是再再后来,柏辰又说:娜娜其实不笨,只是不撞南墙不肯回头而已。再再再后来,柏辰说:娜娜不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是撞了南墙,也不肯回头。这就叫做死不回改!   于是他问我:娜娜,你究竟何时能回头看一眼?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扑簌簌掉了下来。   我发了场高烧,烧得几乎神志不清。   但是跟三年前比起来,很幸运有苏和陪在身边,所以我最后还是清醒了过来。只是那段时间,我一直分不清楚梦境和现实,浑浑噩噩,像得了狂犬病,怕光怕水怕声音。   后来回了上海,慢慢的,也回归到了原来的生活里。   两年时间,弹指一挥间。李圆圆和曹坤把我们公司做大了两倍,苏和也离开了原来的公司,自己出来单干。   而后,在一个美丽的初夏,我跟苏和结婚了。   我们的婚礼是在一片草地上举行的,那日,天光正好,微风些许,新郎捧着鲜花向我走来的时候,我恍惚以为他正踏月而来,这般英俊。   仪式举行的时候,爸爸将我的手交到他的手上,苏和亲吻我的侧脸,对我说:“娜娜,我给你我一辈子的承诺。”   结婚戒指是黄金、白金、玫瑰金三色缠绕的指环,我觉得自己很幸福。   曹坤跑来埋怨,说:“你俩真吝啬,来参加你们的婚礼,连大鱼大肉都吃不到!”   我们的婚礼很西式,用自助餐的形式,主要是蔬菜色拉和水果,当然也有鱼肉,只是不如中式的那么大鱼大肉。   我指指旁边的服务生,对曹坤说:“可以跟他们要牛排。”   曹坤扭了一下脖子,道:“人家要吃水晶蹄髈。”   这时候曹坤旁边出现一位身材高挑的红衣女子,拎着曹坤的领带,对我点了点头以示歉意,说:“不好意思,在家没教好,出来丢人了。”   这女子是个熟人,我的前室友唐满月小姐。说起他们的爱情故事,那也是百转千回的。我认识他俩的时候,他俩早分手了;当我知道他俩认识的时候,他俩又纠结上了。   缘分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我微笑点头,说:“曹夫人辛苦了。”   曹坤一脸苦闷,道:“媳妇儿,你看咱礼金给了那么多,吃个水晶蹄髈也不过分哪。”   曹夫人很帅地丢了两个字:“闭嘴。”   此景又一次证明了一条真理:强者自有王者治,妖怪还有观音收。   所幸堂兄家的儿子已经能跑来跑去到处捣蛋了,使得他没有太多时间来打击我取乐。这场婚礼虽然简单,却也不伐精致和热闹。   爸爸一礼拜前带着我去给我早逝的娘亲上香的时候,就摸着墓碑上褪色的照片说:“老婆,我们女儿要嫁人了。”当时,我就差点哭出来了。   然后,我又去看了柏辰。   他坟前的小树已经长得比我都高了,照片还很新,笑容一如往昔。   如果他还在的话,他会祝福我吗?他会找到他自己的幸福吗?   我安静地在旁边坐了一会儿,想了很多事,一幕一幕犹如隔着前世今生,清晰得还记得自己心跳的频率,又悠远得仿佛越过了千重山,万重水。   初夏的风暖暖的,还带着雨后泥土和草木的味道,这种味道让我怀念幼年时期和柏辰一起摸爬滚打的日子。过去的点点滴滴都记录在了一块叫做时间的石碑上,成了一种永恒的姿态。我与柏辰的区别,不过是他已经走到了最后,无法在记录今天和明天,而我,将继续在时间的长河里,刻画出深深浅浅的印记。   人的一生,回头去看,那些什么爱啊,恨啊,厌恶啊,愧疚啊,都如天上的浮云,风吹过,也就散了。不变的唯有心里那曾经感动过的一点点的温暖,一点点的痛楚,一点点的不舍,一点点的眷恋。   谁说他离开了呢?他一直都活在大家的心底。   我的婚礼上,小姨和姨夫也来了,小姨抱着我,说娜娜出嫁,对她来说就像嫁女儿一样。他们看起来老了很多,我想,他们是原谅我了。   师姐李圆圆带了她的男朋友来,我和曹坤对此都表示欣慰。   还有传说中我们的媒人,王美娟女士,携着老公抱着孙子满脸喜气洋洋,收获了媒人大礼:十八个蹄髈。   苏和过来拉我的手,说:“娜娜,时间差不多了,吃点东西,我们就该走了。”   我以一种小女人的姿态依偎在这个成为了我老公的男人怀里,满心欢喜和甜蜜。   中午过后,我跟苏和在亲朋好友的欢送下,开车直奔机场,飞往法兰克福,开始我们的蜜月之旅。   此时,天正蓝,阳光正明媚,一如很多年前的天空和太阳。那时候柏辰还是个少年,娜娜还没完全脱离霸王龙的姿态,那时候大家都觉得,未来会像过去和现在一样美好,像奥特曼永远打不完小怪兽,像叮当猫的口袋里永远拿不玩的弹珠、扑克、泡泡糖。那时候,黑夜里永远都藏着妖怪,圣斗士永远都打不死,希瑞永远需要别人赐她力量,一休哥永远都不急不急,休息休息……那时候我们都觉得,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如今,天未荒,海未枯,时光依旧从容不迫从我的指缝间划过,苍老碌碌的我。   如今,天还阔,海还远,唯有柏辰,定格在时空的长河里,存立永恒。   【完】   ----------------------------------------------------------------------------   本文其实是为一个朋友写的,她也叫娜娜,文里的许多情节都是她的故事。   娜娜是个好姑娘,很有幸能跟她成为朋友,她值得一个好男人去爱。祝她早日找到自己的苏和,祝她幸福。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书香门第【空白。染】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